北京早春的夜風依舊很刺骨，雖然帶了點微微的暖意，但吹在身上的時間久了，還是讓人難以招架。
淮安國就這麼佇立在寒風中，他從煙盒裡拿出一支中華，點上，吸了沒幾口就開始愣起神來，等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一支菸燃得只剩下了菸屁股。
那是他最後一支中華，可能他以後再也抽不起中華。
在沒進入幣圈之前，淮安國常常失眠，他是一個“蜘蛛人”，一天有十個小時的時間被掛在三十層高的大廈外清潔玻璃。按照淮安國的說法，失眠的毛病，是他第一次上工時差點丟了性命以後落下的後遺症。
直到很多年後，淮安國依舊會夢見自己從高樓上摔下去，摔得血肉模糊，驚醒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自從進入幣圈以後，淮安國的失眠症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犯過。2017年，僅僅兩個月時間，只有初中文憑的淮安國就從月薪3000塊的“蜘蛛人”變成了百萬富翁，那是他迄今為止睡得最香的日子，並把不再失眠的原因歸結為「完全是金錢的功勞」。
春節前後，淮安國看準的幾個項目紛紛“嗝了屁”，經歷完幾次爆倉，除了一些要死不死的山寨幣外，所有資產都化為烏有，他又開始睡不著覺了，除了睡不著，還伴有嚴重的脫髮。
他是一個“蜘蛛人”
九年前，只有初中文憑的淮安國第一次來到北京，連著幾天沒吃上頓飽飯，他聽說做高空清潔一天能賺300多，就去了一家保潔公司應聘。
在“蜘蛛人”這一行當裡，習慣把每一次上工叫「下板」。
第一次下板時，為了不讓老闆看出來自己是新手，把活分給別人，淮安國只能硬著頭皮坐在離地幾十米高的窄木板上，雙腿不停地打顫。
因為沒經驗，繩子系不紮實，恰好那天又趕上城市起風，“飛”在空中的淮安國足足滑落了半層樓的高度，他只得拼死攥緊繩子等風過去，整個人像是一片漂浮在海面上的枯樹葉，風讓他往哪，他就得往哪，容不得半點反抗，淮安國甚至一度覺得「今兒個算是要回老家了」。
一趟下來，淮安國的雙腿已經不聽使喚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手心的皮被繩子磨掉一半，血還在不斷地往外滲。事隔多年，他依舊記得那天「差點尿了褲子」。
每天中午12點到12點半，是淮安國一天中為數不多的輕鬆的時刻，他會和工友邊扯淡邊找個角落扒兩口飯，幹這行的，早飯和午飯吃得很少，也不敢喝水，因為高空作業，中途沒法下來上廁所。
由於常年和繩子打交道，淮安國的手上全是厚厚的繭，比起酷暑，他更害怕冬天，因為冬天一凍，繭就會開裂。每次幹完活，淮安國才能用冰冷的水沖洗一下新傷疊舊傷的雙手，那感覺像是用刀子割肉一樣疼。
不過也就疼一會，因為手很快就會被凍得失去知覺。
高中肄業生的人生巔峰
大概在一年前，幣圈“大佬”淮安國正式告別了民工淮安國。
他廢棄了打工時用的微信號，丟掉了300塊錢的合約機，然後一口氣給自己買了兩部7P，淮安國的兩個微信號都加滿了好友，又進了數百個群，一部手機已經滿足不了他的膨脹欲，在一些投資群裡，淮安國還被視為意見領袖，常常發表對行情的判斷，有人還尊稱他為“老師”和“前輩”。
“要是沒有比特幣，我可能這輩子都翻不了身。”淮安國說。
2017年春節前，淮安國見了一個老朋友，他打心眼裡佩服這個朋友，當年兩人同為“高中肄業生”，但再見面時，朋友已經戴上了金邊眼鏡，穿著考究的西裝，顯得文質彬彬。
那天，朋友向淮安國透露了致富祕訣：「炒幣」，然後又給他科普了一下午什麼是比特幣、區塊鏈和去中心化。淮安國似懂非懂，但他覺得，懂不懂不太重要，能賺錢最重要。
過完年，淮安國沒有再回到南五環外和工友們一起租的隔板間裡，他辭掉了“蜘蛛人”的工作，在離馬各莊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地下室，想專心炒幣，當時比特幣的價格被炒到上萬元，淮安國炒不起，就只能去炒其他的山寨幣，低價買幣，高價賣幣，自己研究“槓桿交易”。
那段時間，在散發著黴味和惡臭的地下室裡，淮安國每天盯十幾個小時的K線圖，就連蹲廁所也要抱著電腦。淮安國確實趕上了好時候，2017年是加密貨幣漲幅最狂熱的一年，按照他的說法，「基本上每天掙兩臺iPhoneX的錢」。
幣圈“大佬”淮安國好像真的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他實現了財務自由，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一次性給清了妹妹讀完高中的所有費用，還給家裡置辦了冰箱和空調，這在民工淮安國看來，可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
兩年前，別人還壓根不會拿正眼瞧他，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懶得知道。可現在，只要淮安國往臺上一站，臺下就會有很多人認真聽他講話，私下裡也經常有人向他討教一些行情分析，然後恭恭敬敬地說一聲“謝謝淮老師”。
淮安國有些飄飄然。
一夜回到解放前
從上海蔘加完幣圈聚會回來，淮安國專門去見了見之前一起做“蜘蛛人”的工友。
對方還老樣子，幹著和以前同樣的工作，一年裡工資漲了200塊錢。淮安國挑了一家看起來還算高檔的餐廳，點了幾道店裡最貴的菜，買完單，他感嘆「兩人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從前過慣了窮日子的淮安國，覺得就算一直那樣生活下去也沒什麼，直到炒幣後，心裡才多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把這種感覺總結為“希望”。
但現實並不關心什麼是“希望”，在2017年末的多次震盪中，淮安國接連爆倉。
擅長槓桿交易的淮安國玩砸了，除了幾百個跌到一分錢的山寨幣外，他所有的資產在頃刻間化為烏有，淮安國有些暈眩，這種暈眩，讓他想起第一次下板時雙腿不聽使喚的感覺。
淮安國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那就是他從百萬富翁又回到了一無所有的狀態，他分不清白天還是和黑夜，只是盯著發黴的天花板一直髮呆。現在，一度不需要再考慮的事情又重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比如每個月的開支和2000塊錢的房租該去哪兒弄。
一夜返貧後，淮安國發現他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賣力地工作，賣力地生活了。
他在招聘網站上瀏覽了一圈自己能做的工作，但只要一想到不久前自己一天就可以賺打工一年賺的錢時，他就「不甘心到想跳樓」。
和淮安國不同的是，宋義在接觸比特幣的時候還是西安交大的學生，那時候沒有區塊鏈的具體概念，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宋義在國外網站上看到了比特幣的白皮書後，覺得很有意思，就用自己打遊戲的電腦挖礦，總共挖出來3個比特幣，當時也沒怎麼當回事，之後就再沒關注過比特幣。
畢業後，宋義去了國內一家大型電商平臺，直到2017年比特幣的價格漲到了人盡皆知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還有3個比特幣，然後以8000+的價格將比特幣出手了。宋義覺得挺開心，畢竟這也算一筆橫財。
2017年11月前後，一個比特幣的價格被炒到12萬人民幣，但宋義並不覺得「腸子都悔青了」，他反而時常慶幸自己沒有被比特幣亂了心智。
他說：“到達人生巔峰的途徑是踏實工作、閒錢投資和按時吃飯睡覺，而不是炒幣。”
但淮安國不想就此放棄炒幣，他把對“神仙日子”的回憶當成自己堅持下去的動力，直到現在，他仍反覆談論起此前經歷過的那些“第一次”，比如第一次坐飛機就坐了頭等艙，漂亮的空姐給他端茶倒水遞熱毛巾，他簡直「幸福得快要暈了過去」。
他覺得自己沒有別的選擇，也不知道自己能幹點什麼，經歷過一夜暴富，淮安國就再也忘不掉捷徑。
他不想失敗，但也不知道怎麼能贏。
後記
相傳，唐代有個姓淳于名棼的人，嗜酒任性，不拘小節。一天適逢生日，他在家門前的槐樹下和朋友飲酒作樂，喝得爛醉，被友人扶到廊下小睡，迷迷糊糊中感覺有兩個使者請他上了馬車，朝大槐樹下的一個樹洞馳去。
車行數十里，行人不絕於途，景色繁華，朱門之上懸著金匾，上書“槐安國”，有丞相出門相迎，告稱國君招他為駙馬，並被委任南柯郡太守。
淳于棼到任後勤政愛民，把南柯郡治理得井井有條，前後二十年，上獲君王器重，下得百姓擁戴，不料此時敵人入侵，淳于棼率兵拒敵，屢戰屢敗，公主也不幸病故，淳于棼從此失去國君寵信，辭去太守職務告老還鄉。
淳于棼返回家中，只見自己睡在廊下，不由嚇了一跳，驚醒過來，眼前僕人正在打掃院子，兩位友人在一旁洗腳，落日餘暉還留在牆上，夢中的經歷卻好像已經整整過了一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