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公司快破產女祕書要辭職,竟將辭職信和2千萬的支票放我桌上

金融 投資 肯德基 深夜有情 深夜有情 2017-10-31

懷疑公司快破產女祕書要辭職,竟將辭職信和2千萬的支票放我桌上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陳家豆腐 | 禁止轉載

1

我覺得我應該儘早辭職,離開這個岌岌可危的破公司。

大洋彼岸的金融海嘯已經避無可避地波及到了內地市場,連人家有頭有臉的上市公司都被碾成炮灰拉下了馬,更別說我們這種做進口零食的小企業了。

但我的老闆顯然不這麼想,他在晨會上厚顏無恥地說:“危機就是轉機,趁著這一次市場洗牌,我們剛好可以一飛沖天!”

我真想呵呵他一臉,出口給我們的海外供貨商都倒閉了,飛個毛線球啊?

可我的老闆就是這麼年輕不懂事,且任性。他的目光從我們臉上一一掃過去,到我的時候,“噌”地一下提高了至少一個亮度。

我突然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小蔣啊,聽說你們家很有錢?在這個公司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你要不要‘稍微’表示一下?”

……

我就知道我的老闆是個騙子,剛剛才要“一飛沖天”,現在又變成“生死存亡”了。

好在我也不是第一次應對我老闆這種問題了,牽動臉頰的肌肉擠出一個無比誠懇的笑:“宋總您說的哪裡話,我媽就是個家庭主婦,我爸就是個建材市場搞批發的。要是公司需要裝修的話我家倒是可以出點力……給您打個九點九折!”

我老闆——宋武——就這麼笑面鬼一樣盯著我,不說話。

直到我背上的汗毛都被他盯得豎起來了,他才慢悠悠地轉回視線,扔出一句輕飄飄的“散會”。

“……”

我的老闆,真是怎麼看怎麼靠不住。

散會之後我揣著剛打印好的辭職信就向總裁辦公室衝,生怕晚一點就被別人搶在了前面。可明顯我不是唯一一個這麼想的人,財務部的小路踩著她七寸的高跟鞋躥得比火箭都快,“嗖嗖”兩下就蹦到了我之前。

“文文吶我有急事要找宋總你就先等一等哈!”

騙誰呢?我都看見你口袋裡露出來的白色信封了!

辭職這種事只宜早不宜遲,我一隻手扯住她的小短裙尾,使出排山倒海般的力氣把她扯了回來:“別呀小路我也很急,而且我一定比你急!”

“別逗了,我要說的事關乎公司的未來!”

“我要說的關乎國家命運!”

……

我們就這麼在總裁辦公室的門口毫無形象地撕起來,直到不遠處的門打開,我老闆從門裡探出他那顆英俊的腦袋:“嗯……什麼事?”

“宋宋宋總!”小路一巴掌拍開我試圖去咬她肩膀的臉,一個箭步都衝到了門裡。

“梆!”這是門被甩上的聲音。

狡詐的女人。

……

十分鐘後,小路從辦公室裡出來了——神情凝重,還紅著眼睛。

如果不是她的衣服還整潔妥帖地穿在身上,我簡直要以為老闆剛剛在辦公室裡輕薄她了!

小路對上我擔憂的眼神,怔了怔,一顆豆大的眼淚突然就從眼眶裡蹦了出來:“文文,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宋總孤身一人拼搏到現在有多不容易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他從來都沒有虧待過我們,我們怎麼能選擇在公司這麼危急的時刻離開他!”

“……”

現在我不擔心我的老闆輕薄他的下屬了,我開始擔心我的同事進了一趟總裁辦,被人掉包了。

“蔣文文。”

我僵硬地轉過臉,老闆正以一個非常騷包的姿勢靠在門框上,用叫魂的語氣不緊不慢地叫出我的名字。

2

俗話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些都是攔不住的。

下屬要辭職也是一樣。

我以上半身立正的姿勢直挺挺地坐在辦公室破了一個角的布藝沙發裡,打定主意——如果等一會兒老闆不批我的辭職信,我就哭給他看!

可還沒等我醞釀好情緒,已經有人比我先一步哭了出來。

“小蔣啊,”我的老闆好像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可話還沒完全說出來,他的聲音就先哽咽了,“公司對不住你。”

我驚訝地抬頭看他,發現他的眼眶已經紅了。

我老闆哭起來的模樣也是很講究的:首先,他很好地避開了男兒淚給人帶來的“娘炮”感覺——他沒有讓眼淚流下來,而是控制著它們小幅度地在眼睛裡打著轉,營造出一種忍而不發的苦情效果;其次,他也巧妙地避開了哭鼻子可能導致的醜態——流鼻涕,打嗝,說話一抽一噎,這些都沒有。他頂多就是聲音沙啞了一點,還沙啞得很性感。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老闆選擇了一個非常好的角度哭給我看。

我老闆辦公桌的位置從來都是不固定的。比如見客戶的時候,他就把書桌搬到辦公室東面,讓窗外照進來的光線都正面打到他臉上,顯得他特別磊落。見競爭對手的時候,他就把辦公桌挪到西邊,逆著光,讓自己看起來特別陰險。而找下屬談心的時候——比如現在——他的辦公桌就是側對著窗口放著的,太陽溫暖的光線呈一個角度照在他側臉,會襯得他顏值很高。

這些道理還是我老闆講給我聽的,他把這叫做“面對面的藝術”。

我的老闆,果然是塊心機牌男表。

而現在這塊男表正在隔空對我釋放十萬伏特的電波攻擊,作為當事人,我感覺壓力很大。

“宋總,”我清了清嗓子,“我想辭職。”

我老闆果然立刻受了驚的小白兔一般張大眼,看著我。

“……”憋裝了,我又不是財務部的小路。

我們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段時間,我老闆似乎終於確定我完全沒被他的眼淚影響,稍稍挫敗地皺了皺眉。

聲音也從哽咽恢復到了正常:“找好下家了嗎?”

“嗯。”

選擇這時候離開公司道義上的確不太說得過去,但道義不能給我發工資,“我大學同學現在在寶潔做HR,他們部門正在招助理。”

“人事助理嗎?”我老闆沉默著想了一會兒,“你從一個總裁助理跳去做人事助理,不覺得落差有點大?”

“不覺得。”

我怎麼可能會在意這其中的落差,我跟了我老闆整整兩年,眼睜睜看著公司還沒怎麼起色就到窮途末路了。而寶潔身為世界五百強的企業之一,就算是從掃地大媽做起,好歹也是有奔頭的。

“如果我願意用公司的原始股做交換留你下來呢?你也還是要走?”

我突然有點小感動,我老闆一再挽留我,說明我還是挺有生存價值的。

“宋總您別逗了,原始股的價值要在公司上市之後才能體現出來。”我對上我老闆認真的眼神,生生把嗓子眼裡的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被我吞回去的那後半句話是——

我們公司,根本就不會有上市的那一天。

3

辭職信最後還是被退了回來,我老闆說,讓我做完最後兩個月再走。

其實他的原話是:“你背後藏著那麼大一座金礦,不挖出來一個角兩個角我是不會甘心放你走的!”

我的老闆,果然是個利慾薰心,且毫無人性的資本家。

出口給我們食品的供貨商已經垮了,在找到新的合作方之前,我們只能省錢。

我突然發現我的老闆在這方面具有異於常人的天賦。

我們公司只佔了寫字樓七樓的小半層,除了我老闆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其他人全部都擠在一起辦公——好在這個“其他人”其實也並沒有多少,比如小路是財務部的,但實際上財務部總共也只有兩個人。

所以我這個看似很拉風的總裁助理,做起來也實在沒什麼成就感。

公司開始決定截流之後我老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保安辭退了,在某個晚上連接丟了一臺筆記本電腦和兩個主機後,他自己卷著鋪蓋直接睡在了公司裡。

我老闆做的第二件事,是把我們休息時間免費的茶水給停了。

小公司有小公司的好,比如老闆會時不時抽個風出個錢請我們集體喝個下午茶什麼的。如果換成那種上下一千多個人的大公司……簡直不忍直視。

現在老闆買單的下午茶也沒有了,如果說這件事勉強還在我的容忍限度內,那麼第三件事情絕對讓我無法忍受。

我的老闆,我年輕且(勉強算)有為、玉樹臨風的老闆,開始在淘寶上買衣服。

我絕沒有歧視淘寶的意思,但我的老闆以前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講究的人。他從不穿過了季的衣服,整整一個衣櫃的名牌一直都是到了換季的時候就處理掉,因為新衣服放到第二年會變舊泛黃,沒有第一年的顏色那麼好看——我現在用的iMac就是用賣我老闆舊衣服的錢買回來的。

而這種虛榮加浪費行徑的弊端這時就顯現出來了:又到了我老闆該買新衣服的時候,可是他沒有錢了。

我喪心病狂的老闆就這麼把他飢渴的視線轉向了阿里巴巴。

這裡需要再次強調的一點是,我真的沒有半分貶低淘寶賣家的意思。只是四位數的名牌到了網上依舊是四位數的名牌,而且是買不起的、四位數的名牌,我老闆不得不開始退而求其次——尋找名牌的同款。

第一天,他淘回來的冬季新款阿尼瑪風衣,拆包後被發現一隻袖子長一隻袖子短;

第二天,快遞送過來的、九十九塊五包郵的迪迪奧西服西裝褲口袋那裡縫線沒有閉合,漏了一個洞,動作大一點的時候甚至能看到我老闆穿在裡邊的棗紅色毛褲;

第三天我老闆學聰明瞭,他花了一百九十八買了一件不包運費的香奈耳毛呢大衣,穿在身上看起來倒是哪哪兒都好。但下樓的時候我們在電梯裡擠了一下,再出電梯的時候,我的西裝套裙上就全部沾滿了他大衣掉下來的毛。

……

我真的特別特別心疼我的老闆,如果這時候在他面前放一個碗,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往裡邊扔二十塊錢。

即使這樣,公司的狀況也還是一天比一天更不妙了。

金融危機下人人自危,大型的超市、商場都有他們固定的供應商,願意跟我們合作的小店鋪又連自己都保全不了。海外找不到新的出口商,國內又找不到供貨對象,就算我們願意被收購,這時候也沒有人願意出錢買我們。

隔幾天就會有人不來上班了,我不知道他們只是偶爾傷風感冒,還是永遠都不來了。不大的辦公空間裡少了一個人都會特別明顯,我們卻不約而同地假裝看不見,不去提不去問,剩下的人默默把沒來的人的工作分掉,氣氛一天比一天更沉默。

我們像一群等待死亡的螻蟻,在末日來臨前,在孤立無援的空島上,做著最後的掙扎。

4

“蔣文文。”

人的適應能力是很強的,當我老闆穿著他從淘寶上買來的、四十七塊包郵的男士斑點睡衣,頂著鳥窩狀亂糟糟的頭髮和兩隻青中帶黑的大眼圈喊我的名字時,我居然已經不覺得刺眼了。

“你和你的大學同學還有聯繫沒?”

“有。”

我老闆果然還是熬不住了,但讓我稍稍意外的是,我以為比起我的同學,他會更傾向於讓我去求助我的父母。

“把能約的都約出來,請大家一起吃個飯。”他開始從睡衣的口袋裡向外掏錢給我,兩張一百的、一張皺巴巴的五十、一張二十、兩張十塊,還有一堆揉成團的一塊。

“宋總……我還是自己出錢好了。”

我老闆執著地把那一堆紙幣塞到了我手裡,補上一句:“問問他們的公司有沒有有意向要合併的。”

我突然有點不太相信我的聽力:“是‘合併’還是‘收購’?”

合併跟收購還是很不一樣的,前者是兩家公司合在一起成立一家新公司,後者是大頭出錢把我們買了。不同的名義,權力的分配也會非常不同。

我老闆垂下眼來靜靜地和我對視,我猜他大概是很想營造出以前那種惹人憐愛的效果,但那兩隻大腫眼泡配著他一身廉價睡衣,我很想拔腿就跑。

“合併,實在不行就收購。”

……這才對嘛!

“我們收購他們。”

……

我覺得我的老闆肯定是昨天晚上熬夜逛淘寶逛傻了,說出這麼不切實際的話。

參加同學會還是有點小心酸的,我的同學們這時候差不多都做到了五百強企業的中高層,而我這個曾經的班長還耗在一個即將倒閉的公司裡。

我很快就變成了大家的關心對象,那個寶潔HR的同學問我:“你還是沒給你老闆遞辭呈嗎?我們這一輪的招聘都要結束了。”

我不知道到底應該點頭還是搖頭,正在糾結,第二個同學又問:“哪個老闆,還是以前那個嗎?給我們講過課的那個帥哥?”

我挺想告訴她現在我老闆已經不喜歡“帥哥”這個稱呼了,他喜歡別人叫他“美男子”。

“班長你也真是……以前你被他挖走的時候我們不知道多羨慕,結果現在你反而成了我們中間混得最慘的。”

飯桌上突然一陣安靜,我後知後覺地抬起頭,發現所有人都在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

最後還是我那個HR的同學打破了尷尬,她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我的手:“辭職吧,你自己也說過跟麵包比起來什麼都是虛的。這叫及時止損。”

我知道她們說的都是對的,一直以來我也確實是這麼想的,可心裡想的一旦從別人的嘴裡聽到,我又開始覺得委屈。

“我們現在已經在節省各項開支了,我老闆為了省掉保安的工資都自己睡公司了,還有,我們真的在努力尋找合併的對象了,你們知道我們究竟有多努力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們大概一致認為我是在說一個冷笑話,愣了一下,全部開懷大笑起來。

的確,在上位者的眼裡,失敗者為了生存下來做出的全部努力也僅僅只是他們能力不夠的證明而已。

我明明一直都知道這一點,當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鼻頭還是抑制不住地開始發酸。

我的老闆,在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明明是那樣意氣風發的。

5

大三的時候學院給我們安排了實務課,不講書本,請來的全部都是校外知名的金融家或者企業家,一節課換一個。我老闆就是當時學校請來給我們講課的老師之一。

那堂實務課打鈴半個小時了他人還沒到,那時我還爭強好鬥得像一隻母老虎,左等右等等不來人,就隱隱有了想要孤立這個老師的想法。

我和副班長把階梯教室裡的同學劃成了兩撥,開始做模擬談判。年輕人火氣都大,我們談著談著就忍不住吵了起來。最後我這一組吵贏了,因為我的表情最凶、嗓門最大。

我們吵了整整兩節課,最後打鈴時才發現上課的老師其實已經來了,他就貓在教室最後一排的中間,笑眯眯地看著我們臉紅脖子粗、夾雜各種問候祖先的詞彙不雅地吵了兩節課。而且他還長得那麼好看,那天正好是立夏,他穿了一件粉色的襯衫,配著一件雪白的薄外套優雅地坐在那兒望著我們笑,生生把我們襯成了一群鄉野潑婦。

下課之後我老闆來找我,第一句話就是:“同學,我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必成大器的好材料。不如來和我一起管理公司吧?”

如果不是相信學院找客座教師的眼光,我一定毫不猶豫地把他打出去。

但我老闆,他在那麼多人裡選擇了我,向我鄭重地遞出了橄欖枝。

我現在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我老闆手把手教給我的。

第一次接待泰國的出口商,對方喜歡吃海鮮,我不知道我老闆對海鮮過敏,興致沖沖地訂了一桌全蟹宴。我老闆全程笑眯眯地陪著客人把飯吃完,當天晚上就被送進了醫院。

第一次被客戶騙,新籤的合同預付款打過去以後沒有收到貨,打電話去問才知道那邊公司的合夥人卷著資金跑了。我跟著我老闆追到越南去討說法,下飛機的第一天錢包就被偷了。印尼的夏天能把人晒脫一層皮,我們兩個身無分文地蹲在異鄉的街頭,當我以為我要死在這裡的時候,我老闆一臉沒心沒肺地恐嚇我:“不準哭,再哭就把你賣給那邊那個踩人力車的黑大叔!”

第一次參加商業酒會,一臉奸猾相的上市公司老總藉著敬酒的幌子吃我豆腐。周圍一群西裝革履的經理人沒有一個出手相救的,我噁心得想哭,又怕推拒的動作太明顯得罪了人。最後是我老闆黑著臉把我從桌邊拉開,一本正經地訓斥我,女孩子不管什麼時候都要知道自尊自愛。

……

還有好多,所有人都讚美我舉止得體、質疑我為什麼要繼續給一個走下坡路的公司工作,他們並沒有看到是我老闆讓我變成了這樣。

我的老闆,他也是我的伯樂。可他教了我這麼多,還是不能讓我在公司遇到危機的時候留下來,為他赴湯蹈火。

也許我才是那個真正利慾薰心,且殘酷無情的人。

一頓飯吃得我百感交集,被以前的同學們用同情的目光審視著,到了最後也還是沒能把合併的問題問出口。

剛回公司就看到財務部的小路不停衝我使眼色:“宋總跟人出去了。”

“哦。”

“……你不問他是跟誰出去的嗎?”

我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小路是不是在發燒,被她毫不客氣地拍掉了:“是杭團的董事長,那個每次恨不得把眼珠子摳下來黏在宋總身上的老女人!”

“……”

杭團也是我們市做食品的老牌企業了,聽說原本只是一家名聲不錯的熟食店,在政府的扶持下才一直做到了本市熟食界龍頭的位置。他們現在的老總叫史殷,是個女人。史殷直接從她病逝的丈夫那裡繼承了公司,她愛玩、不擅經營,杭團的業務在史殷手上縮了不少水,但至少聲望還在。

我聽到胸腔裡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咯噔”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不久前開玩笑時我們還調侃過我老闆,說他最有前途的職業不是開公司,而是當一個專討女人歡心的小白臉。

沒想到我老闆為了公司,真的連色相都豁出去了。

6

下班時間馬路上車流正密,我坐在計程車後座上,滿腦子都是我老闆衣衫半褪、被史殷壓在身下吃豆腐的畫面,說不出的苦味。就在十五分鐘前我給我老闆打電話問地點的時候,他的聲音裡都已經帶上了醉意。

我只能像個神經病一樣不斷地催促司機“再快一點”,但如果真要發生什麼的話,十五分鐘已經非常足夠了。

下車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決定,踩著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衝進飯店,揪著路過的服務生問清了桌號的位置,第一眼就看到了西裝革履的我老闆。

我老闆跟史殷面對面坐著,正在非常純潔地吃飯。

那一瞬間我突然非常想哭,還來不及探究心口那種一塊石頭終於落地的輕鬆感到底是什麼,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向他跑去。開口的時候,聲音甚至有一點委屈:“宋總你為什麼吃飯也不帶上我?”

我老闆今天穿的也不知是淘寶滿大街的“全場包郵”裡的哪一套,看上去還挺像真貨。他衝著我“嘿嘿嘿”地笑。

“……”

“你老闆喝醉了。”我們旁若無人地對視,最後還是被冷在一邊的史殷先出聲打破了沉默,她臉上的神情不太愉快:“既然你來了,人也就交給你了。我先走了。”

我還深陷在我老闆喝醉了之後暴露出來的蠢態裡不能自拔,沒回過神,史殷已經飛快地離開了。

最後還是飯店的服務生幫我一起把我沉得像死豬一樣的老闆抬上了計程車,我報出了他別墅的地址——儘管這段時間以來,我老闆為了省請保安的費用一直住在公司。

別墅的燈是亮著的,我把我老闆放在車上下去敲門,開門的是個小山一樣狀的中年男人。他滿臉戒備地看著我:“什麼事?”

“我是宋總的助理蔣文文,他喝醉了,能不能麻煩您幫我一起把他從車上抬進去?”

“什麼宋總?”那個男人的眉頭立刻皺成“川”字形,“抬什麼進去,這裡是我家!”

“宋總,宋武,不是這裡的主人嗎?”

“哦,你說宋武。”那個男人又“哦”了一聲,“他已經把房子賣給我了。”

……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車裡的,司機還在不斷催問我下一站去哪,我恍惚地報出了我家的地址。

我的老闆,在我們都不知道的時候,把他的房子賣掉了。

他一定是真的很缺錢很缺錢,缺錢到走投無路了,才會賣掉房子、一連好幾個月地吃住都在公司。我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執著,公司沒了就沒了,他還年輕,隨時都有重頭開始的機會,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把所有的東西都賠進去。

但至少我終於確信了一件事。

公司對我老闆來說,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7

沁香苑是富人們雲集的別墅區,我一直都知道這裡,卻是第一次來。

我的父親和他的妻子都不在,他公司裡的助理接待的我,非常公事公辦的語氣:“蔣小姐,蔣先生和夫人現在不在國內,你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對我說。”

“我想……借一筆錢。”

雖然說是借,但我即將開口索要的數額,應當是我這一輩子都還不起的。

助理的表情依舊非常冷淡:“蔣小姐需要多少呢?”

我也不知道究竟多少可以幫到我老闆,權衡一番,最後還是很“獅子大開口”地說出:“兩千萬。”

助理離開座位打了個電話,我猜他是向我的父親請示去了,果然回來的時候他說:“蔣先生願意給您一千萬,至於剩下的一千萬,”助理頓了頓,“蔣先生說您可以去找您的母親。”

於是一天之內,我連接見了兩個“親人”。

我的母親倒是在家,不僅我母親在,我母親的丈夫和她的兩個繼子也在。

我頂著一堆絕對算不上是善意的視線走進他們富麗堂皇的客廳,我的母親、我的父親,他們都是在這場金融海嘯裡受影響最小的那一類人,而我老闆已經窘迫得連房子都賣掉了。這世界就是這麼差別待遇,大學時老師告訴我們規避風險的方法是不要將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但有的人,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雞蛋。

我的母親有將近十年的時間沒見過我了,但這並不妨礙她對我疏離和冷淡。我們在方桌的兩端各抽了一張椅子,面對面地坐下,她問我:“要多少錢?”

“一千萬。”

我母親頓了頓,扭頭去問坐在幾步之遙的沙發上的、她的丈夫:“老張,你覺得呢?”

張叔叔想了一會兒,點點頭。他看著我:“錢我們可以給你,但你需要寫下一份和你母親斷絕關係的聲明,並且在聲明中允諾永遠放棄任何和你母親有關的繼承權。”

“……好。”

回家的路上,我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我父母原本是很好的一對夫妻,我父親的確是個建材市場搞批發的,但他把他的建材生意做遍了大半個中國。

我記憶里美好的家只維持到第一次金融海嘯之前。金融危機爆發時,我父親還來不及把投資在股票跟期貨市場的錢收回來,公司的合夥人看情況不對,卷著賬上剩下的錢跑了。我父親一夜之間從富翁變成了負翁,房子被抵押出去,我們不得不從裡邊搬走、去和奶奶住在一起。

而我母親做慣了上流社會的名媛淑女,怎麼可能忍受得了一日三餐洗洗涮涮的生活。他們開始吵架,先是避著人吵,最後乾脆開始用惡毒的語言攻擊彼此。我十五歲那年,他們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

離婚之後我母親很快又再嫁了,嫁給現在的張叔叔,是一個生意做得很大的房地產商人。我父親經人介紹跟本地一個女企業家結了婚,那個女企業家用雄厚的資金幫他渡過了最初的難關,之後他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我的父親母親很快又重新過起了以前那種優渥的生活,只是他們都不願意再撫養我。

貧窮使人變得面目醜陋,而我連接著他們最狼狽不堪的一段時光。

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甩開我,就像甩開任何一件噁心的髒東西一樣。

從高一到大學,身邊數不清的同學、老師在知道我家的故事之後向我示好。可即使是最潤物細無聲的善意,背後藏著的都是通過我搭上我爸媽的意圖。在他們知道我的父親母親其實和我並不親之後,無一不是失望地走開,帶著那種同情又鄙夷的語氣:“再有錢也不怎麼樣嘛,她的爸爸媽媽不都一樣不要她了?”

我只能努力學習,拼命去學,我從高中到大學無論任何一場考試都是第一,為的只是別人在提起我時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我有多可憐。

直到我遇見了我老闆。

熟起來之後他告訴我,當初會一眼在所有的同學裡選中我,只是覺得我最凶、管起公司來一定很能給他省事。但只有我知道那天我老闆向我遞出的橄欖枝意味著什麼。

他在我將近八年暗無天日的生活中,第一個認可了我。那時他並不知道我是誰,而在被我的父母同時拋棄之後,我終於第一次從另外一個人那裡看到了自己生存的價值。

沒有人知道我老闆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他是我生命裡的光,是我的救贖,是支撐我活下去的信仰。

8

回家的時候牆上的掛鐘顯示的是夜裡兩點,我老闆窩在我家的沙發上睡得正香。

我給他找了一床被子,把兩張一千萬的支票擱在茶几上,想了想,又找了個杯子壓在上面。

一起壓著的,還有我的辭職信。雖然離約定的兩個月還有十天,但這件事過後,我大概沒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和我的老闆相處了。

做完這些,我又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然後拿了件外套出了門。

明天早上我老闆醒來看到茶几上的支票的時候,應該會很尷尬吧?畢竟一個當老闆的突然受到下屬的資助,面子上一定會非常過不去。

所以我體貼地避開了,我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下屬。

我在我家對面的肯德基坐了一整夜,天亮的時候,我看到我老闆急衝衝地從樓上跑下來。(原題:《我的老闆不可能這麼有錢》,作者:陳家豆腐。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