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 | 英雄孟祥斌救人的小碼頭,原來有那麼多故事

文化 | 英雄孟祥斌救人的小碼頭,原來有那麼多故事

我有兩個故鄉。

一個故鄉是父親給的,她不由你選擇,是由父系的家族脈絡發端決定的,早於生命之前。她猶如基因,一代代接力和傳續下去。這個故鄉是天定的,是命,是人此生不可再更改的密符

另一個故鄉是自己的,她由一個母親決定一個新生命在哪裡啟程,那個地方就是故鄉。這個故鄉是地,是一個新生命生於斯長於斯的運。

我的父親是浙江寧波人——我的姑姑當然也是浙江寧波人,在金華讀的師範,畢業後被留校到附小任教。當年金華急需幹部,姑姑心裡期望身邊有個親人,給我父親寄去了一封描繪金華這般那般之優渥及未來之展望,愣是把當時還是單身的父親從寧波鼓動到金華——我天定的故鄉是浙江寧波,雖然她熠熠閃爍有著斑斕的華光,但她給我的記憶不多,星星點點,模糊又疏遠。

母親是浙江金華人,我出生在那裡,因而我地定的故鄉是浙江金華。我地定的故鄉似乎除了“金華火腿”久負盛名,一直“默默無聞”著。

金華亦稱婺州。唐代詩人李白在《見京兆韋參軍量移東陽》一詩中寫到,“聞說金華渡,東連五百灘……”那時,金華稱為東陽郡,李白詩中的金華渡,便是現在金華的小碼頭。我對金華的記憶,與小碼頭並蒂,兩者之間始終纏繞著相向生長。

小碼頭是國內少見的以面積或規模取名的地域,但在老金華人眼裡,小碼頭就是代表著特有的地界,任何冠以文縐縐的名字或其它字號,沒有小碼頭這個簡單的稱謂來得直接和恰當。

小碼頭只有方圓1.5平方公里左右,還不及當今的一般社區的規模。小碼頭以一條東西向貫穿的約莫1公里左右的通濟街最為繁華。武義江和義烏江在金華匯聚,合為婺江,流經蘭江之後,湧入澎湃的錢塘江。得天獨厚的水域區位優勢,使得古時金華的水運十分發達,小碼頭隨之順勢而生。史料記載,小碼頭於唐太宗11年,已從單一功能的碼頭雛形蛻變成漸具規模的依託碼頭興起的商品集散地,它緊緊依偎在婺江江渚,是金華的縮影和千年歷史的註腳。

小碼頭唸的不是什麼生意經,它有古金華天賦的文藝範,一路絕塵地起承轉合著。二江合一而匯成的婺江,與生俱來具有寬廣與包容的動靜相宜的氣質,這種特質自然成就了小碼頭的人文經緯,默默佑護著金華的文脈——李清照南下避難,由此靠岸,推開“新金華人”的戶牗;徐霞客夤夜造訪金華,小碼頭的夜燈,是徐霞客看到一個城邑的熱情火焰;張志和、宋濂、李漁、黃賓虹、邵飄萍、艾青和施光南等文人志士曾佇立於此,凝望母親河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量……

文化 | 英雄孟祥斌救人的小碼頭,原來有那麼多故事

金華的風土人情,金華人那勤劬、包容、和善以及知恩圖報的秉性,從小碼頭人的言談舉止之間,不難發現。

小碼頭的建築超半數是鱗次櫛比的二層樓房,底層一律是木原色的排門,不過各家的排門因不是同一批製作又經歷過不同年頭的風雨,有些許色差。循街望去,一派古城的原汁原味。這些二層樓房,樓下營商樓上住人。小碼頭星羅棋佈著上好的全國各地的農副產品、各路美食和最新鮮的當季果蔬。千年以來,小碼頭是金華的“清明上河圖”,若要尋出不同的,那就是小碼頭只有巴掌那麼大,街道兩側,見縫插針著多條小巷,安頓了金華大量的家庭居住在此。店鋪之間絕不留空檔,密密麻麻,倒像在擺“百席宴”。

在我出生之前,我家就坐落在小碼頭的通濟街上。家也是一幢二層臨街房,原來是稅務所的一個徵收辦公室。父親在稅務所任職。稅務所遷到往西約200多米新址後,這個地方就留給我父親安了家。我家在這裡得以安居,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我記事起,小碼頭仍然興隆,日常生活起居所需的主要物資,包括柴米油鹽醬醋等,不用出小碼頭,概以備齊。

我家對面是糧油店,左鄰為水果店,右毗是一家國營肉食店,穿過斜對面的小巷不到500米,就是當時銷售頗為緊俏的豆製品門市部。豆製品門市部屬於前店後廠,每天隨小碼頭早市開張,不到二、三個小時就告罄。

父親後來去了工廠上班,常常來我家串門的同事絡繹不絕。我父親人緣不錯,且愛面子。那時買豆製品要起早,友人和同事相托,父親從不拒絕,輪番安排我的三個姐姐天矇矇亮就起來去門市部門前排隊買薰幹、素雞、千張什麼的;當然,我父親也親自披掛上陣,加入到排隊的長龍裡。

我排行老小,父親從不叫我去排隊,但我好奇,心血來潮時,便嚷嚷著要跟著父親和姐姐到豆製品門市部去“聲援”——所以是“聲援”,是因為我只旁觀,並不排隊。父親拗不過我的“無理取鬧”,總能遂了願。

買豆製品的隊伍向來就是井然有序,即便有人臨時走開,回來時錯過了,後來者也通情達理地主動讓開隊序。就算你用一隻竹筐或是一個馬紮或是一塊磚頭代替你排隊,等你來了也可以坦然地站進隊裡,不會有人對此有一絲的質疑。這就是小碼頭的民風。

代購豆製品只是我家代購“業務”之一,其實請我父親代買什麼的都有,只要是供應緊張或需要起早的,父親都樂此不疲地自願充當了“買辦”。誰讓我家住在小碼頭的中心地段,以父親為首的全家操持了這些林林總總的代購業務,皆是“幫人一忙”的舉手之勞,分文不取,也不圖回報。

小碼頭是一個可以夜不閉戶的平安福地。居民之間的交往,全憑一張熟臉。即便叫不出對方的名或號,家裡臨時缺個什麼物什或有個救急的事,只要說自己住小碼頭,問題往往就迎刃而解。借了誰家物件,倘若損壞,也不必太多忐忑。物件的主人,往往會以“這東西原來就壞了”了事,絕不計較。總之,小碼頭人不會就這種事婆婆媽媽,乃至較勁或是鬧出糾紛來。

居住在小碼頭的,三分之二以上是上班族,經商的不足三分之一。上個世紀大部分時期,做買賣並不是一件使人熱衷的事。小碼頭的居民,大多非親非故,卻像一家人一般。

小碼頭人不善和不喜歡吹噓顯擺,住在紅軍巷(巷子名字不一定準確)的邵飄萍的弟弟一家,其在小碼頭久居,卻從未聽其炫耀和誇誇其談,低調得再低調不過;有一個知名女畫家,畫工筆畫,路過我家門口,逢我母親站在家門口收拾傢什,總要衝我母親莞爾一笑以示友好和打招呼,不張揚和招搖……

小碼頭一帶的住戶家中的二代們,多為男丁——我家是個例外,女孩兒多。記憶中,我孩提時的玩伴,都是垂髫之年的男童。在所有的玩伴當中,不假思索就喚得出名字的不到五、六個。常在念及之中的,要數同齡的朱智康。我喜歡用老北京的專用名詞 “發小”提到他。是因為我覺得發小比玩伴關係更密切和親近。我們雖為同齡,但之前並不認識,到了學齡,成為同學後開始了我倆的發小“航程”。

我念念不忘朱智康是有特殊淵源的。

朱智康是我小學階段的班長、初中時期的學習委員,也就是說,他一直是我的“上級”,我應該做他的應聲蟲和小跟班。

姐姐們由於跟我上的不是同一個學校,不能照顧我上下學——我們那個年代,沒有家長負責接送上下學的孩子——上學前一天,我徹夜提心吊膽,第二天上學,是母親送我去的。母親一路叮囑放學時回家要注意的事,到校門口後就算了事。

朱智康家距離我家不到四百米,但事先我和他互不相識,只是彼此覺得不生疏。那天放學,朱智康見我不知所措樣子,關心地問起我住在哪裡?當他得知我就在小碼頭的通濟街後,主動邀請與我結伴同行。朱智康每天先接我上學,放學又先送我回家,然後自己再回去,這樣幾乎成了我們小學時代的上下學固化模式,日復一日,一晃就是五個學年。

不過,有時放了學我也不直接回家,一起到朱智康家,在他家做作業。拉晚了,最初是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留在他家吃飯,幾次後,也就不見外,權當自己是他家的一員,不再等他家人熱情招呼,自己就圍在飯桌前了蹭飯了。

那個時候家家戶戶的日子差不多都捉襟見肘,好在小碼頭地屬金華乃至華東地區提供衣食住行中最重要“食”的聚寶盆,生活成本低,小碼頭人家裡好像沒有誰家發生過斷頓這種窘境。腦子活泛的大膽家庭,就地做一點不起眼的買賣,差不多也能躋身小碼頭“有閒錢”的家庭了。稍大一些,一俟放了暑假,我和幾個同學,就用家裡的小人書,在門前樹蔭下,就地鋪上一塊塑料布,支起了小人書攤。看一本一分或兩分錢,一個暑期下來,居然夠繳新學期的學費還能有些積餘。在我的印象裡,小碼頭人不為吃飯發愁,鄰里之間,孩子之間上誰家吃飯完全憑自己的心情,小碼頭人不叫蹭飯而叫撿福,用大人的話說,天底下最大的便宜事是孩子來家裡吃飯,添雙筷子就添了丁——是天大的福啊。至於誰家做了什麼好吃或新鮮的美食,通常會見這家的男女主人在呼朋喚友。

朱智康有兩個哥哥。大哥初中沒畢業,但維修電器卻是無師自通,頗具天份。滿金華的人都知道小碼頭有個修理電器的年輕大師傅,無論路途多遠,都要四處打聽,把家中“開小差”的寶貝送到朱智康家,誠懇地請他大哥擺弄。

早些時候,朱智康家有個礦石收音機,能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和浙江人民廣播電臺。我常常不請自去,先是為了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小喇叭開始廣播了”。朱智康家的礦石收音機只能用耳機收聽節目,每次我一到他家,他都主動邀請我戴上耳機聽廣播,免得我不好意思。即使他正聽著,總是說已經聽得耳熱,主動摘下耳機讓給我。

很快,我迷上了無線電,一有空就往朱智康家跑,為的是能待在他大哥邊上,出神地看著他大哥用各種工具搗鼓各式各樣的電子元器件和電子產品。朱智康家應該是小碼頭最早擁有收音機、電視機和音響這幾樣時髦的大件兒的,當然悉是他大哥自己組裝的。

由於我在小學時,“無線電迷”已在校小有名聲,進入初中,學校的厲姓老師就讓我協助他掌管著學校的廣播站和廣播器材。顯然,這跟我在朱家大哥的言傳身教下略懂對各種電器使用和維修的要領是分不開的。

……

我除了往返於學校和朱智康家,其餘時間就在家宅著,屬於“深居簡出”的那種孩子。小碼頭一帶的居民,除了我的同學和近鄰,不知道我家還有個我。尤其是我初中中途轉學寄住到姑姑家,小碼頭的人認識我的就更少。更多的人,只知道我是“楊老師的侄兒”。

文化 | 英雄孟祥斌救人的小碼頭,原來有那麼多故事

小碼頭是那個年代金華的美食天堂,從福建羹、江西餛飩、嘉興粽子、安徽滷味……全國各地的名吃,似乎應有盡有。我最懷念小碼頭的豆漿,熱騰騰地端上來,上面漂浮宛如白色浮萍的豆花。在北京工作任要職的某老師是金華人,每每聊起金華,都要提及小碼頭的豆漿,說起每每去金華,總要穿行金華的大街小巷,為的是喝上一碗豆漿,回味當年豆漿的滋味。

小碼頭有幾處茶館,茶館常有道情。

道情是發源於金華坊間深受當地民眾喜聞樂見的曲藝,以一人多角色用方言坐唱。唱道情的多半是盲人,聲音卻洪亮,時爾娓娓道來,時爾如泣如訴。唱一段加幾句說表,配上簡單的動作,引人入勝。所謂"藝人一臺戲,演文演武我自己"。伴奏樂器極為簡單,僅一個情筒和兩塊竹板。

我獨自常去,家裡人也從不干涉。我閒聊時那些侃侃而談的《三國演義》《水滸傳》等的人物和故事,就是兒時似懂非懂地從茶館聽道情而來的。

這些茶館,進去以後如果有空位,就算沒有任何消費也可以坐著聽,直至“曲終人散”。如果沒有位置,也可以在邊上插空悠悠地站著,只要不擋茶客的視線,毋庸擔心有人過來攆你走。

有個道情段子,講的就是麇集在小碼頭的美食:

“……都說民以食為天,不懂吃喝枉一生呀;我家前世修得好,投生金華好地方呀;一年三百六十五,金華美食道不盡呀;一月饅頭配扣肉,二月年糕步步高呀;三月清明餜飄香,四月烏飯暖心腸呀;五月端午裹粽子,六月麻餈粘下巴呀;七月荷葉童子雞,八月螃蟹爬上窗呀;九月螺獅吃滿倉,十月泥鰍鑽豆腐呀;十一梅菜晒滿院,十二火腿撐肚皮呀……”

這道情段子裡說的嘉興粽子,追根溯源,是金華粽子。上世紀二十年代,金華蘭溪人張錦泉到嘉興行商,傳至嘉興,演變成嘉興的特產,併成為產業。

我媽媽的粽子在小碼頭有口皆碑,但從來是隻送不賣。每到端午和春節,幾種口味兒的定會裹上上百隻,送給平日裡給粽子點贊和沒到過節就隔三差五打聽粽子開裹日子的小碼頭人。媽媽也會在其他節假日,提前裹上一些粽子,解解街坊鄰里的饞。

媽媽裹粽的每個環節都很講究,餡料和糯米提前準備並精心調製,粽葉必須是當年下來的新葉子。裹粽時,從粽葉摺疊到扎線都很用心用力,而且大小手法接近一致,因此粽子的外形稜角分明;肉眼一看,連粽子的扎線間距都相等。每個粽子如果不細細端詳分辨,別無兩樣。

那時金華一帶裹粽子的扎線絕不是現在使的棉線,而是用粽子葉撕成窄窄的細條,然後捲成一個個大線團,供裹粽時隨裹隨用。粽子內的“各種美食”裹上粽葉後,不能鬆手且不能換手,須快速地用這種粽線“五花大綁”。媽媽說,這純天然的粽線裹的粽子,不串味。幾年前的端午節,我三姐給她從當地沃爾瑪買過粽子,當媽媽看到粽子上的棉線,接連說了幾遍“變了樣了,也就變了味了啊……”並再三囑咐幾個姐姐不要再買。

我媽媽裹的粽子,用的餡料根據季節不同而變化,我最喜歡的,是她在夏天時包的青豆粽和排骨粽。

我曾向嘉興中華老字號企業五芳齋集團的某總裁提起過,五芳齋粽子與我媽媽包的粽子雖然酷似,但餡料和粽子本真的清香大不如我媽媽的足。可惜老媽媽已是耄耋之年,不能親臨五芳齋切磋裹粽技藝和交流“心得體會”了!

我們兄弟姐妹四個,卻無一人得到裹粽子的祕籍。媽媽曾不厭其煩地一一教過我們,但沒有一個出徒的,二姐、三姐和我,連個粽子基本形狀都掌握不好,大姐儘管能依葫蘆畫瓢,但也完全走了形和走了味道。

在小碼頭謀生,幾乎不用費盡周折,即便賣個小吃,只要貨真價實,養家餬口絕不在話下。我的另一位住在小碼頭的叫江群的同學,長大後曾在一個國營企業當過團委書記,不知道什麼原因離職,與妻子在小碼頭開了個飯館。聽他說生意一直紅火,但並無興趣擴大飯店規模,他直言,一家人其樂融融安安穩穩就是他的追求。這是小碼頭人圖自由自在生活的隨性,勉強不得。

小碼頭每天南來北往的人,漸漸“赤化”了小碼頭純正的金華方言,畢竟小碼頭人每天融入在南腔北調的潮水中;畢竟打開家門,就要面對來自五湖四海的人,普通話於是成為小碼頭通行的“官話”。連賣包子的老嫗,是老老碼頭,任憑你用方言問她,她只用普通話回答。祖輩幾代相傳下來的小碼頭人的口音,日積月累,卻被普通話同化。不過,這不代表和象徵小碼頭人的不確定和嬗變,對家的堅守,和家人在一起,永遠是小碼頭人的生活目的,也造就了小碼頭人不願意遠走他鄉的唯一理由。朱智康說,我和他,一個漂在北京,一個漂在武漢,嚴格地說是極少數,是另類。

工作生活在北京,我經常跟北京的朋友們談起他們陌生的小碼頭,描繪一通小碼頭的盛景後,總不忘補上一句,我的命是小碼頭人給的。我的話絕非信口杜撰。我此生與小碼頭的割不斷的情愫,是因為我的至親在那裡,是因為我童年、少年的夥伴在那裡,是因為我欠小碼頭的鄰里的恩未報、情未了——我差點在小碼頭喪生,又在小碼頭獲救!

那是小學二年級暑假的一個下午,我帶著自己做的釣魚杆,興致勃勃地一路小跑到只有幾百米之近的通濟橋南端的第一個橋洞下垂釣。

說是魚杆,說白了是利用廢棄的掃帚竹把,花了差不多兩個整天,用菜刀精心削成的。儘管極其簡陋,但因為費盡了心思而滿心歡喜。那天上午,我對魚杆又“精雕細琢”了一番,直至自己對魚杆的外觀心滿意足。又用賣牙膏皮和撿的鐵釘、銅絲的錢,買了魚線、魚鉤,小心翼翼地裝置好。

夜思夢想的計劃總算可以付諸行動了。

魚餌是用藏在江岸大小不一的鵝卵石下面的不知名的魚蟲。翻開石頭,隨處可遇。毫不費力地捉了十來條以後,就開始享受我的垂釣之樂了。

那天剛好是雨後的第二天,江水渾濁。我拋下的魚鉤,過了很久也不見魚咬鉤。我雖然心裡焦躁可又心有不甘,畢竟費勁做好的漁具,怎麼也得釣上條魚來才能證明我的本事。坐在江邊的石頭上,我注視著緩緩流淌的江水,有點昏昏欲睡了。突然間手中的釣竿輕輕一震,我猛然意識到有魚咬鉤了。我噌地站了起來,兩手握著釣竿使勁兒拽,心裡咚咚直跳,手心冒汗開始打滑,怎麼拽不回伸進江裡的魚線。到底是條多大的魚啊?我又激動又好奇地隨著跟我較勁的魚線淌進了江裡,可一步卻探不到底,又不甘鬆開手中的釣竿,只覺得昏暗的江水瞬時間褫奪了我頭頂的陽光和我的呼吸。我已經嚇得想不起來自己沒準就淹死了,這時一雙有力的臂膀攬在我的腰間將我帶出了水面。我的陽光和呼吸又回來了。我愣愣地站在江邊,從髮梢滴落的水滴縫隙裡,我看見了他,是一位跟我父親年齡相仿的叔叔,我記得那時他輕輕地對我說了句“還不趕緊回家?”,我才緩過神來,撒腿跑回家。到了家裡一見到我媽媽,我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她,我剛剛掉江裡了,被一個叔叔撈上來的。我媽媽著急地問我那位叔叔長的什麼模樣,從我支離破碎的描述中,她判斷應該就是住在附近巷子裡的一個人。

當天傍晚,媽媽領著我,說是去謝謝人家。我記得她一隻手牽著我,一隻手拎著一籃裝得滿滿的雞蛋。我還記得那天我們回家,媽媽的臂彎裡挎著的還是剛才那一籃裝的滿滿的雞蛋,我至今記得那位叔叔跟我媽媽輕描淡寫了一通,再三強調“我只是路過,我只是碰巧看到了……”這簡短的話從此鐫刻於心,不時與內心碰撞,提醒著我為人做事……

每年暑假結束開學以後,孩子們重聚的時候,都會聊起有哪個同學在假期在江邊玩水時遇過險,又一次次地化險為夷。這些事都發生小碼頭的半徑內,小碼頭人用自己的水性,守衛一個個生命和希望。而在二十多年後,發生的孟祥斌事件,彷彿再次印證了這座小城的氣正、風正。

孟祥斌,解放軍某部軍官。2007年11月最後一天,剛好是我出差到金華的第一天。那天正好是週末,孟祥斌帶著來探親的妻兒閒步於此。突如其來的意外倏然而至——與小碼頭相望、連接通濟橋的城南橋上,一名女青年跳入婺江輕生。

目睹女子跳江的孟祥斌,不假思索,第一反應是立即脫掉鞋子,縱身一躍,翻過橋欄扎進冰冷的江裡救人。跳江的女子被求起,而孟祥斌在託舉起女青年後,因體力不支,獻出了寶貴生命。

那日橋上,孟祥斌的愛人用啼血的嗓音呼喊著英雄的名字,孟祥斌三歲的女兒抱著爸爸的鞋子,在高高的橋欄邊向著天空呼喊“爸爸,回來”……

之後圍繞著孟祥斌發生的一切,使我彷彿回到小碼頭的往日時光,那人與人之間的溫暖,那人與人之間的誠懇,那人與人之間的良知,那人與人之間的真摯和感恩……

孟祥斌犧牲當天,一民營廣告公司將通濟橋和城南橋上的燈箱廣告全部換成了孟祥斌的巨幅遺照;當地電視新聞節目反覆播放英雄救人的事蹟;當地報紙捨棄了版面的廣告收入報道,臨時改版,對事件的最新最及時最準確的報道;金華作家、詩人立刻拿起筆,寫下了致敬英雄的佳作……

我再次經過橋上時,到橋頭悼念市民紛至沓來,孟祥斌救人的地方已擺滿花圈。幾日後的追悼會,數萬名市民“傾城”湧向殯儀館,送英雄最後一程。公交公司臨時增開了往殯儀館的專線,免費接送市民前往;幾百輛出租車打著橫幅、貼著照片,免費接送參加弔唁的市民。

當地居民這樣說,英雄為救金華人付出了生命,我們沒有理由不這樣做。

……

我回金華的機會並不多,有限的次數,也都來去匆匆。但只要回金華,小碼頭是我必去的地方。不完全是尋覓小碼頭當年的氣息,準確地說,是在忙碌的時光中,在須臾之間,重做小碼頭人。

昔日整天車水馬龍的小碼頭,從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起,隨著小碼頭拆改,原有的景象已不復存在,當年小碼頭的痕跡也已斑駁零落。好在小碼頭的東側,不知道何時立上了“小碼頭”的牌樓。這是我當年離開金華離開小碼頭時沒有的,像是直指雲天的紀念碑,永遠矗立在一座城市的土地上,永遠活在這裡的民眾記憶裡。

在時而幽靜時而喧豗的婺江畔,在或是繁茂或是枯零的梧桐樹下,“那溫暖我似乎記得,又似乎遺忘”——在小碼頭的巷陌,我尋找著我的當年,小碼頭的當年,何其芳的詩句便悄然在我耳畔旁白。(木汀

(圖片來自網絡)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