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棣花
祁 河
興許有緣，已是第三次到棣花了。它距省城150多公里，曾為“北通秦晉，南邊吳楚”商於古道的“棣花驛”。只因出了個大作家賈平凹，被打造為4A景區，引來眾多遊客。
對鄉梓，老賈寫過《說棣花》，特別有《秦腔》及《高興》。所以來至棣花鎮這座昔日的宋金連城，於它的二郎廟、魁星樓、清風街、賈塬的12個自然村，賈家老宅門前的醜石、荷塘，對面的丹江河和筆架山似乎相識，單單卻不識棣花究竟是個啥花？
第一次到棣花，為一年前受邀觀丹江的燈光秀。搞清了“棣”有三個發音：di、dai、ti全部為四聲，分別為棣棠與比喻兄弟、文雅安詳樣子和通達的含義。而我一直錯讀為li,還將棣花想象為梨花。早將《詩經》中《棠棣》“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及李商隱《寄羅劭興》的“棠棣黃花發，忘憂碧葉齊”的記錄與描寫還給了語文老師了。不過不得不佩服棣花這個地界，確實是個風水寶地，才能降生下這顆文曲星和滋養出這位卓爾不群的文學大家。
因工作關係與老賈有幾面之緣，在“本報”用拙筆寫過《平凹》，妄議其文與書畫，他則書贈“大則不小 智乃出奇”條幅予我。之所以尋至賈老師家鄉，即有好友盛邀之情，更為體驗他《秦腔》中張引生、夏家四兄弟等芸芸眾生的生活場景，好多瞭解點作家如何練就為文壇奇才、怪才、鬼才的心跡路程，以滿足凡夫俗子的好奇之心。
棣花鎮的得名有不同的說法，近得孫見喜、孫立盎《賈平凹傳》當比較權威：一說周朝有位姜娘娘，某日到此歇腳將頭上一支簪花寄放此地，迴歸時忘記拿走。後人修簪花寺供之，於是地名稱“寄花”，漸諧為棣花。二說是一種植物，可以用來做嫁接梨樹的砧木，當地叫棠棣子，初夏開黃花，花可入藥，有利水、消腫、止痛、止咳、助消化之功效。地以物名，於是有了棣花。
現世的棣花，舊貌新顏，風情猶存。當你看了賈家老宅偏斜的門樓，其文學館中抱了杆如椽之筆他的畫像及展出的著述與書畫，逛過宋金街、拜謁了二郎廟、邁上二龍橋，咥了清風街的“十三花”，再坐於醜石之上細細地品味《醜石》與冥想：什麼是“以美為美”和“以醜為美”？便知曉了平凹乃上天“發過熱、閃過光”的一塊隕石，吾輩只能仰望與嚮往，是難以企及他的才情和窺視其內心的。
說實在的，我十分喜愛平凹的散文，就像如今置身於這棣花鎮的荷塘月色、柳榆成蔭，商山芳草、丹江碧浪之中；但對其書和畫實難欣賞，似乎只能歸於醜類。尤其對他近年的小說不敢苟同，總覺《古爐》《極花》包括《山本》寫的“髒哇哇”的不乾淨，人物幾乎個個醜陋不堪，少了閱讀中的輕鬆愉悅的美感和壯懷激烈的悲喜之感。不過正所謂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老賈自有眾多的鐵粉，絲毫不影響我繼續掏荷包買平凹的新書，也擋不住達官貴人、商賈老闆花大把銀子求先生的墨寶。
話說遠了，那天走至清風街的盡頭，面南便見到新建的“棣花驛”。上書“如詩如畫六百里古道橫天下”“美輪美奐三千年華驛貢商於”的楹聯，院內又有兩處跨院分別為“驛丞”與“樂天駐”。其中“白居易下榻處”的南屋有關於驛站的介紹，說商於古道上的棣花驛始建於春秋時期，盛於唐貞觀年間，經歷了“亭、館、站”的發展階段。那時從長安到武關的官驛密佈，大約每隔30裡設一驛站，共有19座，除傳遞軍事政務消息外，還負責接待信使與過路的官員，棣花驛為第14站。相傳李白、杜牧、李商隱、岑參、韓愈、元稹、柳宗元、寇準、鄭板橋等都曾駐足棣花，特別是白居易“七年三往復”路過商於古道，並在棣花留詩兩首。詩云“遙聞旅宿夢兄弟，應為郵亭名棣華。名作棣花來晚早，自題詩後屬楊家。”詩中棣華的“華”即花，藉以棣花來表達對兄弟的思念。遺憾在院中，未曾找到棣花之花。
第二次去棣花，於今年立夏之後的週三，由陸港集團的譚道臣陪同北京客人一同前往。譚為商南人1958年生人，曾創辦水泥、藥廠和物流公司，喜國學與收藏偉人銅像，彼有人文情懷，與平凹的弟弟再娃相熟。那天下起小雨，到達古鎮已是傍晚，景區遊人散去，賈家老宅和“文學藝術館”亦上鎖關閉，本想去找再娃要些老賈的新書，順便再尋識一下棣花。可惜連劉高興的家門也是緊鎖，北京來客腿腳不好，不願挪步近在咫尺的湖畔，竟與棣花又一次錯過。
週六再次踏上去棣花的路途，為山野隊領隊劉西民組織。劉是棣花人氏，與賈家沾親帶故，姥爺曾與賈父一個學校教書，夫人丫丫影視的老總經常與老賈一起開會。這天天氣出奇好，陽光明媚、祥雲朵朵。穿過宋金橋與宋金街，上了幾級臺階便進了賈平凹文學藝術館，觀陳列並無變化。東進西出，賈家老宅門樓大開，遊人絡繹不絕，院內有一梨樹而非棣花，不知是否是用棣棠嫁接的。正房供有賈老師父母的照片，東廂房“平凹之家”主人揮就的榜書“雕龍”“盤礴”到有些氣勢。東北角的小屋擺了許多賈老師的著作供人選購，再娃與劉領隊認得，招呼我們坐下喝茶，諞了會閒傳。
出門沿石板路下坡右拐，便是賈老師發小劉高興家。小院不大，搭著葡萄架，門裡門外有許多展示劉高興與賈平凹關係的文字和照片。高興同志端坐書案前推銷自己的書法作品與《我和平凹》。隊友南雲亦為文藝人士掏了50元，劉高興便與之題字合影。高興說自己的書已賣出2000多本，由蕭雲儒作序，指著書後印的平凹一段文字讓我看。我開玩笑說你這是非法出版物，高興也不惱，言：“咱算啥？平凹字一張賣十二萬呢！莪這兒十萬就能拿咧。”我誇他還是有面子，到底是從小耍大的。欣喜的南雲一臉滿足，對劉高興和大家講：“高興就好！”我望著山牆上老賈為高興題寫的“哥倆好”，又想起“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的詩句，尋思今天是否能尋到棣花呢？
其實上次夜宿商洛，在百度搜過“棣花”，但只能搜出“棠棣”和“棣棠”，二者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植物。《詩經》中的棠棣亦作“常棣”“唐棣”為郁李，別名爵梅、秧李、側李，是薔薇科櫻屬落葉灌木，花白或粉色，有單瓣和重瓣之分，5月開花，果實深紅色。從（唐）鄭軌的《觀兄弟同夜成婚》“棠棣開雙萼，夭桃照兩花。分庭含佩響，隔扇偶妝華。迎風俱似雪，映綺共如霞。今霄二神女，並在一仙家。”和劉禹錫的《同樂天送河南馮學士》“共羨府中棠棣好，先於城外百花開”來看，說得都是棠棣。
而棣棠雖然也是薔薇科但為棣棠花屬，別名有黃榆葉梅、黃度梅、山吹、麻葉棣棠等，花為黃色，亦有單瓣和重瓣，花期4-6月，果實為褐色。上述李商隱《寄羅劭興》的“棠棣黃花發，忘憂碧葉齊。”范成大《沈家店道傍棣棠花》“乍晴芳草競懷新，誰種幽花隔路塵？綠地縷金羅結帶，為誰開放可憐春？”與董嗣杲《棣棠》中的“綠羅搖曳鬱梅英，嫋嫋柔條韡韡金。榮萼有光傾日近，仙姿無語擊春深。”說得是棣棠。
但因二者皆為薔薇科落葉灌木，尤其是棠棣單瓣中亦有黃色的品種，所以古人容易將“棠棣”與“棣棠”的字序及意思混淆。以至魯迅先生也弄不太清楚，1935年他在給好友山本的信中稱：“棠棣花是中國傳去的名詞，《詩經》中即已出現。至於那是怎樣的花，說法頗多。普通所謂棠棣花，即現在叫作‘郁李’的；日本名字不祥，總之像李一樣的東西。開花期和與花形也跟李一樣，花為白色，只是略小而已。果實猶如小櫻桃，孩子們是吃的，但一般不認為是水果。然而也有人說棠棣花就是山吹。”看了網上有許多棠棣和棣棠的照片，對兩者的區別便心中有數了。
從劉高興家中向南數步，便是千畝荷塘。遠山近水，桑明榆暗，酒旗棧幌。七孔的二龍橋似條玉帶靜臥於荷葉水波之中，岸邊的菖蒲盛開。沿著林蔭曲徑，在一院農家的“吉”字山牆下，眼前突然一亮。只見碧綠叢叢的枝條與帶齒似榆葉的蘿蔓中，綻放出一簇簇黃色的花蕾，那花朵不大，卻重重疊疊，開得十分的嬌豔。不由使人想起古代佳人“當窗理雲鬢，對鏡貼黃花”的花鈿或簪花。那“亂蕊壓枝繁，堆積金錢鬧作團”的花蕊，正是自己要弄清白的棣棠花——棣花是也。
以往我曾多次唱過《北國之春》，但對歌詞“棣棠叢叢朝霧濛濛”卻一直傻傻的不知為何狀，也不曉古人用以來比喻兄弟之情。此時睹花思古，吟詩慕今，深感平凹與高興情深誼厚，四海之內皆兄弟。哪天也借棣花一宿，能否夢遇多年不見的兄弟，以不虛棣花之行。
（2019.5.17於文園3202字）
作者 祁 河
郝小奇，筆名、 祁 河 ，曾任市委副祕書長、西安日報社長。高級編輯職稱，現任黃土畫派藝術報執行總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