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於增城的兩棟青紅洋樓,走出了一名中山大學的奠基者

廣汕公路增城段,山嶺綿延,樹木蔥鬱,四豐村就在公路旁依山而建,這裡的村民大多以種植為生。作為典型的客家族群聚居村落,四豐村一直有著“非耕即讀,耕讀傳家”的傳統,而陳宗南就是四豐村近代最有名的一位讀書人。

陳宗南何許人也?中國近代史、廣東工業史和中大校史上都有他的身影。他是中國近代首批庚款留學生,與他一起赴美留學的有梅貽琦、王仁輔等;他還是中山大學化學系、工學院的奠基者和開拓人,曾以中大教務主任的身份邀請魯迅、郭沫若來執教;他更是務實精幹、積極投身實業的廣東學人,中國著名教育家、化學家,廣汕公路、廣東味精廠都與他有關。

近日記者探訪位於增城區增江街四豐村的陳宗南故居。據悉,陳宗南故居始建於1922年,有青、紅兩座樓,在建成之初就使用了當時最先進的抽水設備,中西合璧、氣勢恢宏,為增城區最耀眼的洋樓歷史建築之一。如今,青樓紅樓相視而望,青磚紅瓦歲月斑駁,跨越悠悠百年的青紅二樓,背後又有怎樣一段往事?

隱於增城的兩棟青紅洋樓,走出了一名中山大學的奠基者

隱於增城的青紅古樓

陳宗南故居位於增城區增江街四豐村白石嶺。走進四豐村,陳宗南故居在一堆新建民宅中分外惹眼,山腳下,一青一紅兩棟古樸的樓房便是。

同行的廣州民間文物保護協會成員劉偉倫介紹,陳宗南故居始建於1922年,它坐東南朝西北,由青樓、紅樓和兩層平間組成,青樓居左和靠前,因用青磚砌築,故城“青樓”,紅樓居右和靠後,因用紅磚砌築,故稱“紅樓”,青樓、紅樓之間由兩層平間連接,平間、青樓的西面和紅樓北面砌磚圍成院落,總佔地面積達到856.74平方米。記者在青樓的紅色砂岩牆腳立著的一塊銘牌上看到,該建築在2002年9月被評為廣州市登記文物保護單位。

一位村民告訴記者,陳宗南的侄女仍在四豐村,記者一行人經指引找到了她,陳宗南故居的鑰匙就保管在她的丈夫劉秀啟處。對於外界的探訪,劉秀啟見怪不怪,“陳宗南是增江街名人,早前區和街的文化部門來過好幾次”。在他的配合下,這兩座靜謐的大宅向記者敞開了懷抱。

青樓:上世紀建成時就有抽水馬桶

青樓是一棟四四方方的三層建築,樓額正中間塑圓形紅色“宗南”二字,像是主人的印章,字下有一段波浪線和一條直線,代表著海洋和陸地。

張佳勝曾策劃陳宗南故居修繕項目,據他提供的資料,青樓面闊、進深皆三間,建築佔地204.5平方米,樓高13米,其內部格局是這樣的:一層中間有一個天井通風采光,其他略似單元房間佈局;二層格局同一層相似,只是客廳變小,後面隔出書房和休息室,外面有外挑陽臺。三層室內面積減半,其餘留作露臺。

青樓正門進去,會客廳空蕩蕩,除了牆面的黑板告訴人們它曾被用作校舍外,偌大空間有幾處細節更能讓人想象它建成之初中西合璧的精美。

隱於增城的兩棟青紅洋樓,走出了一名中山大學的奠基者

大廳兩側的石柱,綠色方形柱礎、紅綠相間鼓形柱座、白色圓形柱體,由綠葉浮雕及四個圓形渦卷組成的柱頭,是典型的愛奧尼柱樣式。吊頂是歐式方格吊頂,這種工藝難度極大,切割成多少方格,就要做多少遍吊頂,每一格都被精心裝飾了石膏線及紅、黃兩色塗線。大廳後方橫亙在吊頂下的柿蒂紋長條花窗則是中式風格,原本它的下方裝著幾扇花窗,一起組成頂天立地的屏風,現在屏風都了無蹤影。

劉秀啟帶著記者參觀了整棟樓,一樓的天井有一口水井,井水清澈,至今仍可飲用。

天井對面是樓梯,為混凝土結構,歷經近百年不僅不見半點損壞,反而被時光打磨得溫潤光滑。二樓鋪滿褚紅色的進口花街磚,讓人驚異的是竟無一塊破損。記者在三樓看到一個約一米見方的蓄水池,直到下樓時劉秀啟指著二樓一箇舊式抽水機,記者才知,青樓建成之時就採用了當時最先進的抽水系統、使用的是抽水馬桶。

隱於增城的兩棟青紅洋樓,走出了一名中山大學的奠基者

據劉秀啟介紹,青、紅樓在他小時候是四豐小學,60歲左右的村民基本都在這裡讀過書,多的時候有400多人上課,20多年前四豐小學建了新校舍就搬走了。“前幾年村裡一戶人家因為房屋坍塌還借住在青樓,後來他們的新屋建好就搬了出去。”他說。

紅樓:房頂藍色裝飾極為罕見

青樓的側門可以走到院子,穿過院子裡的幾棵果樹就可以到紅樓。

紅樓平面呈“凸”字形,面闊三間,深兩間,樓高三層,建築佔地122.3平方米。從外觀看,紅樓帶有更明顯的西式風格,一層大廳同樣是歐式方格吊頂,二層凸出的陽臺立面有三個連續的拱券,用羅馬柱支撐,樓額為老洋樓常見的三角形,上面雕有精美的花紋。三層室內空間後縮,前方留出露天的鋼筋混凝土平臺,樓頂砌女兒牆,也有一個水池。劉秀啟介紹,紅樓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還做過四豐村生產大隊的辦公地。

隱於增城的兩棟青紅洋樓,走出了一名中山大學的奠基者

相比青樓,紅樓更顯頹敗,一層堆滿雜物,二三層只剩下磚牆框架。即便如此,記者還是有不少發現。大廳的門是趟櫳門,兩扇高大的滿洲窗屏風廳被拆卸在廳內,翻過來看,上端是紅、黃、綠、白四色海棠紋壓花玻璃,還一塊別緻的梅花圖案蝕刻玻璃,最下方的門板上則雕琢了蘭花圖,還塗上了金漆。有意思的是,一樓大門正對著的地方立著一個半人高的桶狀水槽,在三樓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水槽。“上面可能是放洗手盆的,相當於我們今天的洗手檯。”劉偉倫猜測,聯繫到青樓所見,記者仔細觀察,發現其底部是凹陷的半球,邊上有排水口,洗手檯這一說法後來也被專家證實。

最特別的是一層左側房間白色天花上的藍色圖案。這是唯一一處被保留下來的手繪天花裝飾,線條合圍成長方形,四角是精美的花卉圖案。圖案並無多大新意,特別之處是它的顏色令人稱奇。劉偉倫是廣州資深文保人士,他介紹,很多老洋樓的天花圖案是五顏六色的,這種明藍色是他在其他洋樓裡面從未見過的。

隱於增城的兩棟青紅洋樓,走出了一名中山大學的奠基者

故居主人是何來頭

熟悉中國近代史、廣東工業史或中大校史的人,對陳宗南並不陌生。陳宗南(1886~1962),又名煌,字伯熙,是廣州增城石灘鎮四豐村人。

據記載,陳宗南從小就聰慧,讀書過目成誦,曾在增城高等小學堂讀書,每次考試必名列前茅,而後考入廣府中學。1904年學使案臨考試,陳宗南被錄取為秀才。翌年陳宗南考入兩廣留學預備館,適逢該館改組,陳宗南轉入唐山礦學堂就讀,1909年陳宗南被選派留美。1916年陳宗南學成回國,此後先後任國立中山大學化學系教授兼系主任、學校教務主任及理科主任、理工學院院長、工學院院長。1949年以來,中山大學化學系培養出無數報國英才,陳宗南便是其中的開路人。

以中大教務主任身份邀魯迅來穗

故事回溯到1909年,時值美國政府開始退還多索的庚子賠款,清政府外務部利用“庚款”籌辦遊美學務處,面向全國招考,選派赴美留學生。

當年赴京趕考的學生達到600多人,規模之大留學史上罕有。考生不僅需要通達國文、歷史地理、英文等常規科目,還要考試德語、法語、拉丁語中任一種,此外幾何、代數與西方史也在考試範圍內。六百名考生中最後只有47名通過,來自廣東增城的唐山礦學堂學生陳宗南就在其列,與他同一批考取公派名額的還有梅貽琦、王仁輔、嚴家騶、王長平、張廷金等,陳宗南(陳煌)作為中國近代史上首批庚款留學生被載入歷史。經過預備學校短暫的過渡,1910年6月28日,陳宗南考入位於美國伊利諾斯州首府的斯普林菲爾德大學,研讀化學工程專業。1913年陳宗南畢業,他繼而在麻省理工學院攻讀化學工程碩士學位,1915獲得畢業證書。

1916年陳宗南學成回國,進入廣東省高等師範學校任教。1924年廣東省高等師範學校併入國立廣東大學,兩年後又改稱“國立中山大學”。陳宗南先後任化學系教授兼系主任、學校教務主任及理科主任、理工學院院長、工學院院長。任職期間,他以中山大學教務主任地身份四處聘請知名人士任教,其中就有魯迅和郭沫若。

促廣汕公路改線辦廣東味精廠

“鹹以工業建設,實為國家今日之要圖;而實況調查,尤數刻不容緩之舉”是陳宗南等學者提出的口號,他們力圖為中國培養高等工程教育人才。在教學期間,陳宗南與同事開設化學、電工學、力學等基礎課程,化工原理、國防化學、纖維化學工業、澱粉化學工業等專業課程,還合編理科教材碩著《近代無機化學實驗》,這本教材多次再版,影響深遠。

1938年廣州宣告淪陷的那一年,時任中山大學教務長兼工學院院長的陳宗南率領部分師生踏上西征之旅,後又輾轉遷回現在的韶關市坪石鎮。在坪石鎮,中大工學院租用民居,排除困難,恢復實驗教學,併為當地老百姓辦免費民眾學校。在踏著血與火的動盪年代,陳宗南帶領師生頑強地播下一顆顆科學火種。1945年日本投降後,中山大學遷回廣州,陳宗南仍任教務長兼工業試驗所所長,還被選為中國工程師學會廣東分會會長。

1949年由陳宗南主導工作的中山大學化學系已成為國內高校中師資力量最強、學術水平最高的化學系之一。

教書育人之外,陳宗南還積極投身實業。民國時期,想從廣汕公路進入增城,要從博羅縣福田起,經增城三江四昇平鄉(四豐村和大埔圍村)至增江陸村鄉,然後進入增城縣城。1921年,陳宗南考慮到該路段沿線居住人口較多,從防備戰亂、保護人民的角度來看,線路並不合適。他開始四處遊說,建議廣汕公路改由荔枝坳進入增城,最終建議被採納,也因此,抗戰期間,當地人民受到的傷害並不高。1933年,陳濟棠大辦省營工業,急需化工人才,陳宗南被聘為廣東省建設廳技正和肥田料廠廠長。肥田料廠是當時廣東省營工廠中規模最大的廠,擬定產品有氮肥、磷肥、混合肥等。陳宗南精心進行了建廠規劃,一方面聘請以士邁打(s—meiten)為首的美國工程師40多人安裝機器,另一方面採掘英德等地的磷礦石試製磷肥,同時採集西沙群島的鳥糞製造混合肥。這期間,他還創立廣東省建設廳工業試驗所,廣東味精廠就是在這個所的技術支持下辦起來的。可惜的是,日軍入侵後陳宗南便被迫開肥田料廠,這時生產氮肥的機器剛剛安裝完畢,還未投入生產。

1949年,陳宗南赴香港定居,後受聘於新加坡南洋大學理學院院長兼代校長職務。 1960年,退休的陳宗南迴香港休養,1962年逝世。

專家評鑑

這兩座樓為何建造、如何建造?與陳家人有著怎麼的交集?時過境遷,村中八九十歲的老人或許能知一二,卻已基本無法口述,六七十歲的村民中也只記得幼時上學的舊事。兩年多前,張佳勝通過增城僑辦與陳宗南的孫子有過接觸,據他了解,陳宗南後人早已移居海外,陳宗南故居一直交由其四豐村的親屬管理,兩棟樓的產權早前已發還給其後人。“據說,當時,陳宗南的妻子還有幾位弟弟還在鄉下,陳宗南出錢交由親人建了這兩棟樓,而這兩棟建築後面的山林也屬於陳家。”張佳勝說。

隱於增城的兩棟青紅洋樓,走出了一名中山大學的奠基者

在總覽青紅二樓全貌後,建築專家、廣州大學建築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湯國華忍不住誇讚:“兩棟都好!”他手指著建築外壁告訴記者:“青色那棟是青磚清水牆,明顯中西結合風格,紅色那棟是紅磚清水牆,明顯西方風格。”湯國華長期從事嶺南建築物理環境和嶺南歷史建築保護的研究和設計,他進而解釋,相比於混水牆,清水牆的灰漿飽滿,磚縫規範美觀。砌磚者將外牆面砌成後,用砂漿填滿縫隙,俗稱“勾縫”,清水牆不需要外牆面裝飾,每塊磚高差很小,牆面極為平整,這對砌磚質量要求高。

隱於增城的兩棟青紅洋樓,走出了一名中山大學的奠基者

對於記者在青樓、紅樓的多個樓層裡都發現的方形水池和桶狀水槽,“這是蓄水池,旁邊小的是洗滌缸。”湯國華說。他還對天花板四角的藍色對稱花紋饒有興致,他解釋,“那個是佛青,又叫群青,是一種深藍色的無機顏料,一般用作染布、印刷或做油漆原料,這種顏料很難脫落,能夠長久駐色。”湯國華表示,這是一種多見於西方建築的圖案,也和陳宗南的留學背景相關。

隱於增城的兩棟青紅洋樓,走出了一名中山大學的奠基者

青紅二樓具有極高的建築價值和歷史價值,卻因地處增城鄉村知曉度不高。經歷風吹雨打日晒,青紅二樓已有頹敗之勢,院落內荒蕪叢生,院子有一棵老荔枝樹與這兩棟樓同齡,一如近百年前,佇立屋前,沉默不語。

四豐村所在的增江街人文薈萃,底蘊深厚,歷史遺存較多。“陳宗南故居是其中比較閃耀的一個,對於鄉村歷史建築的保護和活化,也需要引起關注。”劉偉倫說。

隱於增城的兩棟青紅洋樓,走出了一名中山大學的奠基者

(爆料人:廣州民間文物保護協會成員劉偉倫)

廣州日報全媒體文字記者 吳多、侯翔宇

廣州日報全媒體圖片記者 陳憂子

廣州日報全媒體編輯 方金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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