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別墅和違建農家樂，是山東省城南部山區最有代表性的兩種“疤痕”。
一個月前，山東省城南山啟動“除疤”手術。作為一個開始，5月11日，青龍峪違建別墅群的拆除行動引起了巨大轟動。到今天，正好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南山拆違也已成常態。記者通過兩位在現場指揮拆除行動的負責人的所見所聞所感，來回望南山大規模拆違行動的前前後後。
隱藏在山谷叢林中的豪華違建別墅，對山體造成了嚴重破壞
兩個凌晨4點
5月19日凌晨4點，天還沒亮，已經醒了一個多小時的柳埠街道辦黨工委委員王道玉從床上爬起來。他開上車，從柳埠街道辦駛上103省道，沿著錦陽川河道一路西行，不一會，車停在了柳埠突泉村村頭。
此時，天上已經泛起了亮光，清晨灰藍的天空上飄著幾縷薄雲，這預示著今天是個好天氣。王道玉往錦陽川方向看了看，他看到了他想看的情景：那家農家樂裡透著亮光，幾個人把一些傢俱和鍋碗瓢盆搬到屋外。“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了一些！”王道玉感嘆。“18日晚上的時候，我獨自來到這片農家樂觀察情況，看到有一家亮著燈光，還在經營，並且放出話來說‘堅決不拆’。”第二天一早拆除行動就要進行了，這家還在抵制，這件事讓王道玉感到非常棘手。“回到家，我就一直在琢磨怎麼讓業主們冷靜下來，通過多個途徑繼續‘吹風’。”
時間回到5月11日的凌晨4點，原本異常清靜的西營大南營村變得熱鬧起來，挖掘機鏈條碾壓地面的聲音從樹木茂密而蒼翠的青龍峪山谷中傳來。青龍峪在被開發之前，它的名字還叫做瑤峪。
根據西營鎮鎮政府提供的材料，在2003年8月份，某海鮮副食品公司、山東三通生物公司以及開發商張某分別與歷城區西營鎮大南營村委會簽訂了《開發建設青龍峪生態林果觀光健身園合同書》，將這片地域承租下來。而後開發商擅自改變了土地用途，在青龍峪山谷中建造了70餘棟別墅。“三個開發商，青龍峪裡的別墅也分為三片。”這天凌晨4點，700多人的拆違隊伍將青龍峪進進出出的路徑圍了個水洩不通。而西營鎮副鎮長龔志國不到三點就起床了，他這天睡在了鎮政府宿舍，“這麼大的行動，不緊張是不可能的，也有擔心，這次行動可以是說南部山區管委會成立以來最大的一次拆違，管委會的領導們也非常重視，多次到現場督導。”
起床後，龔志國從食堂拿了兩個饅頭，就著鹹菜，草草吃了早飯。而後驅車來到青龍峪，“3點23分，車上的計時器顯示的時間。所以我記得很清楚。”龔志國那天到現場的時候，執法隊長也已經到了。“轉一圈，看看情況，再跟上面的領導彙報。”“4點05分，天擦亮了，我跟周邊的人打趣說我知道現在幾點就能明天了。”龔志國說，隊伍都到齊後，並沒有人鬧事，他稍微鬆了口氣。
龔志國手繪的“違建別墅說明圖”
5月19日，南山柳埠錦陽川河道旁違建農家樂拆除現場
一張手繪圖和“三不”
5月11日的拆違現場，龔志國手裡拿了一張他自己手工繪製的“違建別墅說明圖”。這是他花了十多天的時間挨家挨戶排查得來的結果。
在這張手繪的說明圖中，標註了當天要拆除的該片區42棟違建別墅的具體位置，“挨家挨戶的走訪詢問，下通知，做他們的思想工作。”龔志國說，比起現場的拆除工作，前期的工作更難做，“可想而知，多數人都不願意。”
別墅的戶型、面積，以及哪幾戶別墅裡住了人，哪幾戶別墅裝修過了，哪幾戶別墅沒裝修等一系列問題在龔志國手繪的這張說明圖上都一目瞭然。說明圖做好後，龔志國就隨身攜帶，以便隨時查看。
11日上午，伴隨著機器轟鳴聲，一棟棟別墅陸陸續續坍塌了下來。九時許，南山管委會主任王道忠來到了拆違現場，和他一起來的，還有管委會和南山各鎮辦的相關負責人，柳埠街道辦的黨工委委員王道玉也在其中。南山管委會綜合執法局副局長曹永軍表示：這次拆違，為拆除違建別墅撕開了一個口子。
王道忠則提出，南部山區拆違拆臨工作剛起步，像這樣的違建別墅在南山還有很多，南山拆違拆臨工作任重而道遠。“我之前是不分管拆違拆臨工作的，5月8日我開始接管這方面的工作，11日西營拆了別墅，這對柳埠的拆違工作無形中是一種催促。”王道玉在現場跟柳埠街道辦書記和主任以及街道辦下屬的各個村的村支書做了表態：“在拆違拆臨面前，我將堅決做到‘三不’：不吃請、不收禮、不退縮。”“要不是這樣，請你吃飯送禮的得把你家門口給堵了。”私下裡，柳埠街道宣傳文化辦公室主任周光文開玩笑說。
上訪和講解
凌晨4點沒有白起，王道玉和龔志國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5月11日拆青龍峪別墅行動和5月19日拆錦陽川農家樂的行動都進行得很順利，巧合的是，拆掉的別墅和農家樂數量一樣，都是17家。“原本計劃的是用白天一天的時間拆完，但是不到中午，就拆完了。”龔志國說，當天的拆除速度超出了他們原本的預期。當然，這樣的順利很大一部分需要歸結到前期所做的大量準備工作。
大約是四月中旬，具體準確的日期，龔志國已經記不清了，他們開始往青龍峪別墅群張貼諸如《中共濟南市委辦公廳、濟南市人民政府辦公廳關於全面拆除違法建設的通知》 此類的文件，這類文件龔志國都留有備份，他辦公室的櫃子裡少說有十幾種。在張貼通知後，管委會和柳埠街道辦又開始聯繫相關的開發商，“先和他們講解清楚，讓他們確認這些建築確實是違建，這方面確定後，我們再入戶講解。”5月5日，在對青龍峪違建別墅實施拆除行動的前一週，這天早上7點40分，龔志國像往常一樣來到鎮政府上班，不同以往的是，鎮政府門前聚集了不少人。“大都拿著板凳，聚集在一起，我一看就明白了，這是青龍峪別墅的業主們來上訪了。”沒過多久，鎮政府門前還開來了一個大巴車，下來一車人，最終，西營鎮政府的大院裡聚集了100多號人。“他們覺得他們手裡有一堆文件和手續能證明他們的別墅不是違建，一分錢不給就拆了，是不應該的。”當天上午10點左右，這100多人裡出了8個人作為代表來到鎮政府辦公室與西營的拆違拆臨小組進行了談判，談判一直持續到下午一點多。“一開始業主們很激動，說一些過激的話，但是我們就是跟他們擺事實講道理。讓他們把有的材料全部提供出來，我們再請相關的律師來鑑定這些材料是否具有相應的法律效力。再者，我們也跟他們說明，違不違規，開發商很清楚，他們應該去找開發商談。”
除了大規模的集體上訪，更多的是零零散散的上訪。“不能趕人家走，來了就接待，講政策，講法律。”
與西營鎮拆違建別墅一樣，柳埠拆違建農家樂同樣面臨上訪的問題。“有些農家樂業主是想著要補償，但是對於違建來說，政策上是零補償的。所以說想要補償是不可能的。”王道玉說，農家樂業主們來了，只能一遍遍地講政策，“除此之外，也要拉感情、拉意義、拉發展，很多時候都是一拉就半個多小時。”
繼西營拆青龍峪別墅和柳埠拆錦陽川農家樂之後，在5月25日，仲宮錦繡川辦事處組織拆除了位於錦繡川水庫附近的“微山湖”別墅群。因為有了前兩次大行動的鋪墊，這次行動顯得很順利，在端午節之前，該別墅群的共46棟別墅就全部拆完了。
違建的三種類型
“最怕的就是矛盾衝突和安全問題。”當詢問在拆違過程中，最擔心什麼問題時，王道玉和龔志國給出了同樣的回答。
“拆別墅難還是拆農家樂難？”
龔志國說：“都不輕快！”
王道玉說：“拆農家樂更難一些。”
王道玉還總結了南山違建的三種類型，一種是脫貧增收型，這種主要是以農家樂為主，農家樂的經營者都是當地村裡人，他們花錢蓋起農家樂，然後獲得收益；一種是富貴享受型，這種主要是指的別墅，買別墅的都是城裡人，“就是夏天假期的時候來住，享受生活。”；另外一種是圈地盈利型，就是說有一些既得利益者，以各種名義在村裡買了地，而且是以很便宜的價格就買了，然後建了房子再轉手賣出去，就不管了。
農家樂之所以難拆，就是因為農家樂是很多村民主要的收入來源。靠經營農家樂，一部分村民確實掙到了錢，經營狀況好的農家樂，一年下來，掙個二三十萬是正常的。“因為有了一定的積累，面對拆違拆臨的大形勢，這些掙到錢的牴觸情緒倒不算大，最牴觸的是有一些花了不少錢剛倒手買過來的，就得被拆的那種。”王道玉說。
正是因為如此，在拆農家樂的時候，為了盡最大可能減少損失，都是鼓勵業主們自拆。“有個腿腳不大好的，我們就出人給他搬。”王道玉說，在後期對廢墟的處理中，也儘量把拆下來的木料和鐵皮留給業主們自己處理。此外，為了照顧各家的利益，南山多次將拆農家樂的行動都延遲到了五一假期以後。
南山違建有三個主要的特點，一是橫向上來說數量巨大，二是縱向上來說由來已久，三是從違建原因上來說錯綜複雜。“南山拆違面臨的各方壓力要比市區大，諸如別墅這種大體量的違建，牽扯的各方太多，有社會名人、企業家、藝術家，此外，南山拆違面臨親情的壓力，像是農家樂的業主們都是自己村的村民甚至是親戚朋友，真正拆起來是非常困難的。”管委會主任王道忠總結說。
一個電話和兩句話
5月11日，西營青龍峪違建別墅的拆除行動經過媒體報道在當天迅速傳播開來，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下午四點，南山管委會主任王道忠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對面的人就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對南山本次拆違行動給予充分肯定，一句是大家非常辛苦，注意安全。”打電話的人就是濟南市市長王忠林。
王道忠直言：“取得了沒想到的效果。”除了市長的電話，直到晚飯的時候，還有上海的媒體打電話過來詢問相關信息。
而在此之前的三月底，省委副書記、濟南市委書記王文濤到南部山區調研時強調：“水源地周邊的建設，違法違章的只有死路一條，合法的要給新出路，實現轉型。”
正是從那時候開始，龔志國便更加忙碌了。去年十二月從柳埠調任西營的龔志國在新崗位上只待了一個星期，接踵而至的拆違拆臨行動就開始了。
去年年底南山對省道327線的環境整治是龔志國調任西營鎮副鎮長之後參加的第一次大規模的活動，“光是對327線的西營段兩旁的拆違拆臨就進行了三四天，那時候很冷，還下著雪。”
轉過年來，龔志國又陸續參加了拆除西營3家混凝土攪拌站、拆除葫蘆峪水庫邊22家違建農家樂、拆除青龍峪首批17棟違建別墅、拆除藕池水庫周邊13家違建農家樂、拆除青龍峪第二批18棟違建別墅等5次大規模的拆違拆臨行動。
在南山的拆違拆臨行動中，西營佔了兩個“第一次”。4月11日對葫蘆峪水庫邊違建的拆除，是南山首次對水庫邊的農家樂動刀。而到了5月11日對青龍峪別墅的拆除行動，西營鎮宣傳科科長王斐在彙報材料裡則直接寫道：這次行動打響了濟南南山拆除違建別墅“第一槍”。“南山管委會一成立，就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要求，開始進行治理‘六亂’，而後來以及現在的拆違拆臨就是治理‘六亂’的一部分。”王道忠說，“拆違拆臨工作，我們會一竿子插到底，我們不會手軟，不會有鬆動和變更。”
加法和出路
“先做減法，再做加法。”違建別墅拆除現場，管委會主任王道忠說，從去年8月，南山管委會成立以來，就一直在做減法，而到了現在，“我們不僅要做減法，而且要在一邊做減法的同時，也要做加法。”
違建別墅拆了，垃圾清運掉，將遭受破壞的山體進行修復。
水源地周邊的農家樂拆了，山水變得更加清澈。“當然，不能一拆了之，市民到南山旅遊得有吃飯的地，水庫和河道周邊的農家樂雖然拆了，但是村子裡又興建了新的農家樂。”
6月7日，南部山區“多規合一”規劃會議召開，整體規劃編制交由荷蘭KCAP（開浦）設計團隊擔綱，這個團隊參與過北京CBD核心商務區的城市設計。以生態保護為主的“多規合一”規劃，也已被列入全省試點項目。“打造中國北方青山綠水的精品典範”，一張藍圖正在描繪。
山東商報記者 王彥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