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著那些,關於記述我的文字。
說我是一個慘無人道的女魔頭,
說我是流氓行徑的無辜受害者,被迫無奈且面臨生命危險;
說我過於愚昧以至於不知道如何應對,判我絞刑雖合法但不公正;
說我穿著得體,是從一具女屍身上偷的;
說我性情陰鬱而脾氣暴躁;
說我的外表要優於我卑微的身份;
說我是個性格柔順的好女孩,人畜無害;
說我狡猾奸詐;
說我頭腦遲鈍,僅比白痴強一點······
我想知道,我是如何集這萬千不同於一身的。
尾
以上自白,來自愛爾蘭一位叫做格蕾絲的女士。
16歲那年,她先是被判處了絞刑,後又改為無期徒刑。
水嫩到能掐出水的碧玉少女,遇上可怖至斯的人生之殤,這樣一件慫人又獵奇的事,被楓葉之國的公民討論了近兩個世紀。
從十八世紀維多利亞時代起,“格蕾絲·馬克思”這個名字便一直被冠以“加拿大最臭名昭著女謀殺犯” 的定語。
但又讓人足夠訝異的是,在京士頓監獄和精神病院之間被關押三十年之後,格蕾絲改判無罪而當庭釋放。
有罪?無罪?兩百年過去了,至今沒人說得清。
年紀輕輕就跟隨父母和幾個弟弟妹妹從愛爾蘭移民來到加拿大。
父親酗酒,殘暴且無人性;母親命苦,一覺醒來,就死在她的身邊。
母親走了,父親更是肆無忌憚,幾欲對已經發育地亭亭玉立的格蕾絲施以獸行。
她不是沒想過殺了這獸父,只是怕那“弒父罪”太沉重壓得她無法呼吸。
瞞著父親,告別親人,她來到富人家庭做了女僕。
在這裡,她結識了這輩子最要好的朋友瑪麗,那段快樂的日子,每每想起她都開心得像個傻子。
可惜,令人悲傷的是,瑪麗被渣男所傷,又墮胎失敗。
隔天一早,格蕾絲一睜眼,看到的是眼神空洞的瑪麗,摸到的是她冰冷的身軀。
瑪麗死了,格蕾絲瘋了,這人生怎得如此艱難。
後來,格蕾絲又找了新的僱主,一位未婚的蘇格蘭紳士肯尼爾家中。
新的主人家中成員很少,除上主人,還有一位女管家和一位馬伕。
再後來,女管家死了,主人也死了。
格蕾絲被控謀殺,同夥是馬伕。
再再後來,馬伕被處以絞刑,格蕾絲被判無期,並於三十年後,改判無罪釋放。
這就是格蕾絲的一生。
出自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小說《雙面格蕾絲》,據真人真事改編。
今年被Netflix搬上電視銀幕,劇名依舊:
《雙面格蕾絲》
我一直都很喜歡這位加拿大女作家。
“何必對世界末日操心呢?每一天都是某個人的世界末日。時間像潮水般漲啊漲,當它漲到你眼睛的水平,你就淹死了。”
喜歡她這種對人生泰然處之的態度,也喜歡她文字中透露出的那股冷靜剋制。
她善於捕捉女性的心理,反映她們的生活、成長過程及命運。
成長著的女性意識,是阿特伍德作品中一以貫之的主線。
通過女性視角觀察女性之間、女性與社會之間的關係,與女人生存至關緊要的性別政治是她在作品中反覆探討的重要內容。
如根據她的作品改編,今年斬獲艾美獎的《使女的故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而在《雙面格蕾絲》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瑪格麗特對維羅利亞時代女性地位低下的無言抗爭。
在那個時代,所有女性生活的每一個方面都由男性掌控,她們都處在男性恆定的監控之下,女人們只有兩條路可選——要麼成為僕人,要麼成為娼妓。
與其在有生之年備受煎熬,不如在天崩地裂中作黑色昇華。
格蕾絲就是這樣一個位最具典型特徵的女性,且她面對這個艱澀時代所做出的選擇,也頗具文學色彩——反抗。
兩個世紀前,一位遠在大洋彼岸,處於異國他鄉的愛爾蘭姑娘做出了自己對命運對生活對時代最有力的抗爭。
當然,我並不是在歌頌謀殺者,只不過對那在屠刀下敢於奮起反斗的靈魂由衷地敬仰。
在黑暗的時代不反抗就意味著同謀,我一直這樣認為。
且要知道,那樣一個時代,出現一個女性謀殺犯是十分不得了的事情。
女性如何有地位?女性如何有人權?女性還敢殺人?不過是在淤泥中被抽打被踐踏的種豬而已。
哦!原諒我的比喻如此粗俗下作,可其實於那個時代的女性來說,這比喻也不過爾爾。
《雙面格蕾絲》中,短短六集,四集半都在述說格蕾絲的生平。
在被關押十六年後,迫於輿論壓力,政府找來心理醫生為格蕾絲做檢查,並希望醫生做出一份對格蕾絲有利的報告。
政府也想要釋放她,畢竟當年被關押時,她還只是個懵懂的孩子,大好的年華都被交待在了牢獄與精神病院之中,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不落忍的。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十數年過去政府仍沒有拿出確鑿的證據證明格蕾絲的確是參與了殺人。
所以,他們想要救贖。救贖格蕾絲,也救贖自己。
其實現實中是沒有心理醫生這個角色的,他只是瑪格麗特臆想出來的一個人物而已。
通過醫生這個角色連接格蕾絲,讓她的故事由自己的口中娓娓道來。
一方面可以很直面地展示格蕾絲的過往,另一方面也能更易於讓觀眾接受,增強故事的真實性。
看這部劇的時候,一定是要保持心態平靜的。
它不像大多數劇那般充斥著矛盾衝突,或是什麼刺激噱頭,它只是在平平淡淡地講述一個故事。
且如果電視劇按照原著來拍攝的話,即使到了結局,也是沒有確鑿的定論出現的。
這樣一來,那些執著於發掘真相的觀眾必定是會大失所望。
該劇畫面柔美,臺詞精煉,配樂恰到好處,完美再現十九世紀末古典主義的浪漫與真實,我喜歡這部劇,即使它沒有真相。
我還同情格蕾絲,更準確地說同情那個時代所有的女性。
她們如此單純,以至於認為低賤是一種罪過,還以為可以通過努力來遺忘。
仍記得那句話:
對奴隸,我們只當同情,而對有反抗性的奴隸,我們應當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