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我正趴在電腦前研究著那些沒有情節只有骨與肉的片子。
趙大膽衝進急診室的質問我：“那個病人，一直在咯血，病情很重，為什麼不收住院？”。
她口中的是一位50歲的男性支氣管擴張伴咯血的病人，一個看起來有些潦倒的男人。
患者是一位在此地打工的務工人員，常年患有慢性支氣管炎和支氣管擴張，每年的這個季節都會發病。
與往年不同的是，這一次發病明顯較重，除了咳嗽、咳痰之外，咯血量也有所增加。
在發病三天之後，患者終於因為咳嗽難以入眠而在凌晨時分來到了急診室。
急診室內，在患者持續咳嗽並且痰中帶血之後，我問道：“已經三天了，你為什麼現在才來看病？”。
三毛錢能做什麼？
生活中有很多人，開始患病後一味拖延，幻想著扛一扛就過去了。事實上，很多人都會將小病拖成大病，最終依舊要來到醫院。
“我之前在XX醫院看的，太貴，我們老百姓看不起，才來這裡的。”患者說著話從口袋裡拿出了外院的病歷本。
同樣都是三甲醫院，看同樣病，收費不會有多少差異。
“會不會有什麼特殊情況？”我一邊看著這位皮膚黝黑身材單薄的患者拿著病歷本一邊心中默默唸叨。
果然在患者身上除了支氣管擴張伴咯血之外，還存在著極大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並不是醫學能夠解決的，因為它是一個社會問題。
我仔細翻看了外院的病歷本、檢查資料和收費發票，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三天來，患者一直在這家醫院檢查治療。檢查的項目主要有胸部CT、血細胞分析、動脈血氣分析，所用藥物主要是抗感染、止血、化痰等對症處理的基本藥物。
而且，看病之初，醫生便告知了患者咯血嚴重性，尤其是大咯血的致命性，並且要求住院治療，但是患者簽字拒絕了。
於是，這位患者在外院急診輸液三天，三天的花費總共不到1200元。
我有一個夢想，便是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夠專心致志看病，而不被費用等社會問題所幹擾。
作為醫者，這是幾乎烏托邦式的夢想。
患者的話讓我沉默了：“那家醫院太貴，才幾天就花了我一千多塊錢。他們水平不行，看不好我的病，所以我到你們醫院來看一看。”
很明顯，這位患者不僅對自己所患之病極度缺乏瞭解，也不僅對醫生存在不信任，更重要的是缺錢！
我力勸患者應該住院進一步完善檢查和系統治療，但他不僅拒絕了這個建議，而且還給我制定了治療方案：“醫生，你給我開藥，每天不能超過100塊錢！”。
對於這樣的患者來說，怎麼可能做到每天的治療費用不超過100塊錢？
“為什麼不能超過100塊錢？”即使醫術再高明的醫生也會被困於無米之炊，更何況是我這麼一個凡世間的普通之人。
但是患者的話卻讓我無言以對了：“我沒有錢，想留點錢多輸幾天液。要是一次用光的話，明天怎麼辦？”。
聽完這句話後我徹徹底底的凌亂了，因為對於這種正在咯血的支氣管擴張患者來說，有些病重的患者甚至是需要搶救的，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住院治療無疑是優先的選擇。
正如趙大膽所言，大咯血窒息、呼吸衰竭、休克、死亡，這一系列的可以預見的有可能發生的情況讓人不寒而慄！
“我們先不談每天治療需要多少錢的問題，單就你的病情來說，需要住院治療。因為你依舊在出血，我想咯血的風險，XX醫院的醫生肯定和你說過了？”我的內心真的希望他能夠克服困難，選擇住院。
這樣做一是因為這有利於自身疾病的康復，減少患者自身的風險，二是可以減輕醫者承擔的風險。
當然，前提是患者能理解、肯配合、口袋裡有錢。
很快我就失望了，他很為難的說：“我知道我應該住院，但是我的醫保在外地，而且很久沒有交費了，不知道能不能用。現在我身上也沒有錢，家人也在外地。醫生，你先給我輸液，看看情況再說吧？”
如果換你做為醫生，你該怎麼辦？
就這樣，我只能絞盡腦汁，勉為其難的為患者制定了158元的治療方案。
看病不同於下館子，不是你想點什麼菜就點什麼菜，它不能依照你的口味來，而是要基於解決現實問題的實際情況來。
用藥不同於吃飯，你可以忍一忍，可以暫時先餓著肚子，也可以敞開肚皮吃一頓，正規的治療必須要科學、嚴謹、合理、規範。
如果非要打破這些約束或界限，那麼只能犧牲一些原則性東西，甚至要冒著犯錯誤的風險！
最終達成的妥協方案是：患者簽字輸液一次，輸液後儘早住院或回老家住院治療。
“可是，如果輸液途中出了問題怎麼辦？”趙大膽擼起袖子理直氣壯的問。
看著趙大膽我只能將這滿腹的委屈吞進自己的肚子裡：“你以為我願意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他的病情嗎？你以為患者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嗎？關鍵是他自己拒絕住院治療！”
我忍不住將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倒了出來：“對於一個咳嗽、咳痰、咯血、支氣管擴張的患者來說，如果不住院，全部自費在門診治療，每天不能超過100塊錢，簡直讓我頭痛欲裂！”。
其實，我完全可以用其它理由將患者推諉掉，但是我並沒有這麼做。
因為患者正在咳嗽，痰中帶有明顯的血塊，如果將患者推諉掉的話，獨自居住的患者極有可能出現意外。
雖然患者受困於經濟條件，雖然我最終讓患者花費了158元錢，雖然知道簡單的幾瓶藥水對於患者的病情不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但是，我更加知道與其讓患者承擔在院外可能會出現的意外，不如讓患者留在醫院之中，這樣無論對患者還是對醫者都是一種保護作用。
對於患者來說，在院內，一旦病情急轉直下，尚可搶救。
對於醫者來說，可以避免有人說：“我們去醫院看病了，醫生說沒有問題，回家就不行了。”
支氣管擴張的主要原因是支氣管肺組織感染和支氣管阻塞，比如大多數慢性支氣管炎的患者或多或少都會有支氣管擴張症，當然，也有很少一部分人是因為先天發育異常導致的支氣管擴張，還有少部分人原因不明。
支氣管擴張患者的主要臨床表現除了反覆咳嗽、咳痰之外，就是咯血，大約有50%-70%的支氣管擴張患者會出現咯血。
有的人只是輕微的痰中帶血，有的人則是大口的咯血，甚至會因為窒息等原因導致死亡！
下夜班後我再也沒有遇見這位答應後第二天就住院的支氣管擴張伴咯血的患者，希望他已經住進某家醫院的病房裡了吧？
我想，如果經濟條件足夠，又會有誰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我想，貧窮限制的不止是我們的想象力，更加是我們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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