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式公園相親:當面被拒已習以為常,他們在A4紙上尋找愛人

婚姻 社會 博客天下 2017-07-17

北京式公園相親:當面被拒已習以為常,他們在A4紙上尋找愛人

相親公園有個食物鏈,沒戶口的找有戶口的,有戶口找有房的,有房的會要求學歷,學歷有了或許又差了一份有編制的工作。

文 ✎ 張婷

編輯 ✎ 張慧

31歲的陳芸和父親再次疲憊地擠上出城的公交車。2017年,父女倆見證了北京中山公園月季花的盛開和衰敗。他們每個週末都風塵僕僕地從通州趕到老地方,以擠過天安門安檢崗始,以收起寫有自己信息的A4紙為終。從花開到花敗,她還是沒有等來一個愛人。

返程的路上,父親陳東寧還是問了一句,那個人怎麼回事?陳東寧說的,是一位加了陳芸微信的母親。2017年5月的那個下午,那位母親找上陳芸,委婉地問她怎麼不回微信。陳芸有點為難,因為工作忙,她查看微信的時間並不多。

這是相親角的套路之一:父母看了對方的條件,滿意的加個微信,再深入聊聊,聊完倘若覺得合適,才會主動約出來見上一面。

相親通常被視作妥協的第一步,在這場鏖戰中,已沒人說自己在奢望愛情,所有人都在等待婚姻。在相親角,大多數未婚人士對婚姻最美好的想象,是過上平凡的日子。

放下面子

時間撕開遮蔽烈日的天幕,高溫炙烤著城市,北京城依稀進入盛夏。

週日早上11:00,家住通州的黑龍江女孩陳芸洗漱完畢,背上包和父親陳東寧一道出門。不比住在城裡的人,父女倆想在中山公園搶佔一箇中心位置只能犧牲午飯時間,提前出發。669路公交車坐到國貿,再轉公交1路到天安門西,不堵車一個半小時能到中山公園。陳芸記得,有回堵車,父女倆花了兩個半小時才到公園。但陳東寧偏愛公交,比搭地鐵省錢。

最初陳芸並不願意參與相親,陳東寧哄著她,變著花樣勸她先到現場看看。陳芸總是遠遠看著,四處遛遛。但是時間長了,陳芸意識到,出現在相親角的都是自己的同類,“這裡的人都是真想結婚。”

北京式公園相親:當面被拒已習以為常,他們在A4紙上尋找愛人

相親角的父母多過子女,像陳芸這樣站在父母身邊的只是少數。大多數父母揣著孩子的照片,問對嘴了,就掏出照片互相認識認識。正因如此,陳芸在人堆裡總是很顯眼。

她喜歡花花綠綠的顏色,右手腕上戴著鑲花的珍珠手鍊,及腰的麻花辮垂在白色的雪紡外套上。因為體型偏瘦,一米六八的陳芸看著還是小巧,像個南方姑娘。即便不化妝,她還是漂亮。雖然已經是相親角的熟面孔,但陳芸還是很難放鬆自己。她堅持站著和其他人交流,因為擔心又要站上一下午,她刻意挑了一雙平底的帆布鞋出門。

中山公園最北側,靠近護城河的區域是相親角。A4紙大小的牌子順著護城河南岸,從頭鋪到尾,擺成了四個縱隊。有人手寫,再把牌子放進透明的文件袋,也有人打印好再壓上膜,處理得更精緻。陳芸父女倆佔了老位置,四個縱隊的中間,信息牌朝著南北方向各擺兩份,方便前來相親的男孩或者家長第一時間掌握她的個人情況:

女 1986年6月

身高1.68米 體重51公斤

職業教師 學歷本科

閃婚未育

陳芸從不避諱自己有過一段婚姻,雖然這倆字幾乎成了她相親路上最大的絆腳石。“有人看一眼,特別大聲地喊出來‘閃婚呀’就走了,周圍的人都能聽到。”5月底,在中山公園相親角,陳芸告訴《博客天下》,這些話讓她有些不舒服,但是無從發作。

不是所有人都介意她有過婚史。相親角人越來越多,烏泱烏泱看不見頭。一名理著平頭的男士朝陳芸走了過來,他一頭是汗,顯然已在人堆兒裡轉了一會兒了。“這是你嗎?”他指著地上的信息牌,抬頭問陳芸。

“對。”陳芸還未多接話,對方開始自報家門,“我也結過婚。”

陳芸立馬反應過來,“有孩子嗎?”

“有,但是不怎麼聯繫,跟著他媽。”

陳芸立馬衝著來者擺手,“抱歉,有孩子不考慮。不好意思。”

在相親角,拒絕或者被拒絕都很正常,對方一聽,也不多做糾纏,轉身離開。

“有孩子將來可能會很麻煩,我沒有時間去跟他試,只能儘可能把條件問清楚。”陳芸希望有自己的小孩,她擔心對方有孩子會受到政策制約,影響要二胎。

另一位男性只開口說了一句“我是78年的”,就被陳芸打發了。“年齡太大的不行,人都說三歲一代溝。”她可以接受的年齡極限是比她大五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條件。”陳芸和父親剛開始也不理解,“有人一定要找家住二環的;有人一定要找北京的本地人,有戶口的不算;有人自己家有幾套房,要求別人也要有幾套房。”溝通多了,陳芸和父親也開始明白各家有各家的道理,有些條件是必須的,比如戶口。

北京式公園相親:當面被拒已習以為常,他們在A4紙上尋找愛人

陳芸沒有北京戶口,卻堅持對方要有,“不然孩子上學的問題怎麼辦?”

陳東寧和女兒的要求一致,不求大富大貴的人家,只求有個戶口讓女兒沒有後顧之憂地留在北京。第一次的閃婚經歷並不愉快,陳東寧不忍心讓女兒再次陷入困境,他試圖為女兒撐起一把保護傘,“替她找到合適的伴侶是我的責任。”

他不敢上網找,怕碰上虛假信息,中山公園讓他安心些,至少雙方家人都在。但有時候他也很困擾,“能不能找到合適的就看運氣,一個人結婚前結婚後還是不一樣,你沒法看清楚一個人。”

2015年年底,陳芸正式告別了不到一年的短暫婚姻。“他結婚前非常陽光。”她依然在反省自己是否對對方瞭解不深,就踏入了婚姻,“結婚後他經常賭博,不著家,一會兒說在跟朋友吃飯,一會兒說在父母家,我開車出去找,哪裡都沒人。”離婚的時候陳芸什麼財產都沒分到,包括由女方購買的對戒,反倒是男方的父母找上門來,說他欠了十來萬的借款,陳芸應該共同償還。

得知掌上明珠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陳東寧和老婆半點沒猶豫,立刻從老家來到北京。他們想到的辦法是幫女兒趕緊進入下一段感情,以淡忘前一段婚姻的不快。

大齡焦慮

陳芸有些著急,她害怕35歲的到來。通常來說,35歲以上第一次妊娠的產婦會被界定為“高齡產婦”。今年6月,她31週歲。“年齡越大,被人選擇的可能性越低。不是我自己沒自信,而是我年齡大了,身體機能各方面都不如別人。”

陳芸對於年齡的恐懼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在婚戀網站當婚姻諮詢師的周小鵬發現,早在3年前,90後就已經進入相親市場,併成為主力。只是年輕一代用“交友”一詞取代了“相親”。“名詞的改變可以減輕雙方的壓力,不會揹負必須結婚的壓力。”周小鵬掌握的數據顯示,女性結婚的年齡集中在26、27和30歲。

坐在陳芸父女倆身邊的老楊,帶來的信息牌是兩個男生——1986年出生的兒子和1984年出生的侄子。“兩個孩子年齡都不小了。”老楊很擔憂。

工作優秀,外貌端正,家裡各有房產三五處,每次到相親角,老楊都會被女方的家長包圍。“留下信息的我會篩選一遍,再給孩子篩選一遍,剩下的就沒了。”老楊是個老相親戶,三年前就帶著孩子的信息來過相親角,後來覺得太累,中斷了。“我們家孩子不會追女生,我知道他。”無奈之下,老楊帶著孩子的信息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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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大姐比老楊幸運,在相親角尋覓兩年,已經成功解決了女兒的婚嫁問題,現在忙活的是1989年出生的兒子。雖然是山西人,但是兩年前任大姐咬著牙在北京買了一套房。她感覺自己很幸運,小區的房價越來越高,如果拖到現在買,就買不起了。

她不理解年輕人不想結婚的想法,“我總覺著年紀大了不結婚,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我們都是很傳統的觀念。”

老楊和任阿姨家的小孩有個特點,不排斥相親,也不主動相親。父母在外邊看好了,合適的,帶回來自己看一看,閤眼緣,就約出來見面。陳芸不喜歡這樣。“我爸媽都為我做到這個地步了,我不能讓他們著急,讓他們來替我面對這些事情。”

90年代後期,陳芸父母碰上國營企業改制,化工廠裡除了35以下生產一線員工以外,全部辭退,家裡的經濟狀況愈加不穩定。父母從來不主動提及家裡的窘迫,但是陳芸能感覺到,有什麼事情不一樣了。以前父親總是打車來接送自己放學,後來不管雨雪風霜,自行車成了接送的交通工具。如今再次回想起那段歲月,她還會心疼父母的不容易。

“現在也是,每次帶著椅子和午飯從家裡出來,我爸從來不讓我拎。我想,也許讓他幫忙做點事情,會讓他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加上到了天安門周邊的反覆安檢,陳芸有點愧疚,“其實都挺重的。”為了不讓父親看見,陳芸拿著紙巾跑到護城河邊偷偷擦了眼淚。

雖然有自己和老伴呵護女兒,陳東寧從未設想過女兒不結婚,他相信伴侶的陪伴是父母無法取代的,“人應該到什麼年齡就做什麼事。”

陳芸在電視上看到過一個母親在孩子12歲時離婚出去闖蕩世界。“我覺得她好酷啊,我特別羨慕她,但是我沒法成為她。”從未叛逆過、對父母言聽計從的陳芸捨不得打破現在的生活狀態。她不喜歡變動,畢業後一直在一傢俬立學校教鋼琴。她很清楚,自己在鋼琴上不會有更大的造詣,“我的未來在哪裡,我的人生目標在哪裡?”

她為自己想到的解決辦法是結婚生子,到時候“就可以為了寶寶努力”。

食物鏈

曾經有媒體把陳芸的擇偶標準發到網上:北京戶口,80後,有房,1.75米以上。刊發新聞的網站編輯回憶,當時在後臺刪罵人的話都刪不過來。

有人尋著圖片上的電話打了過來,張口就罵,“你有北京戶口嗎,就要求別人有戶口?”接電話的是陳東寧,罵人的電話他也接,他理解陌生人的質疑,並嘗試向別人解釋,“不是這樣的。不是我們要戶口,沒有戶口,孩子在北京沒法上學。”

北京式公園相親:當面被拒已習以為常,他們在A4紙上尋找愛人

陳東寧對於錢財並沒有太大的慾望,他非常樸素,衣服也不多,夏天常穿的是一件印著百事可樂商標的白色T恤,由於洗過太多次,領口有點微敞。“我們不是想要一套房子,可是結婚以後,不能讓女兒睡大街吧。”不過和戶口相比,房子是可以退讓的。“女兒畢業以後靠自己在北京找了工作,她想留在北京,我們就支持,如果想在北京發展,戶口是不可逾越的。”

陳芸不怎麼上網,但是罵人的話她還是看見了,“說什麼的都有。能夠理解,誰都有自己的標準。”但是她仍然和父親帶著寫著自己的資料紙每週日準時出現在中山公園,“大家都是陌生人,相親的環境裡,怎麼快速地瞭解對方,只能是這種方式,不然能怎麼做?”

相親公園有個食物鏈,沒戶口的找有戶口的,有戶口找有房的,有房的會要求學歷,學歷有了或許又差了一份有編制的工作。父母們按照老一代的標準為孩子物色對象,得知陳芸是教師,詢問的人通常都會接一句,有編制嗎?

有人對此不屑一顧,周小鵬卻並不詫異,在她看來,“門當戶對”這個標準,從古至今就沒發生過變化,只是有人在乎價值觀的門當戶對,有人在乎經濟上的門當戶對。

32歲的杜滋三個月前從寧夏來到北京。父親給他下了命令,今年一定要結婚。在老家,年紀相當的女孩大多已經婚配,他聽說大城市的年輕女孩更多,打算來碰碰運氣。然而北京比他想象得還要“殘忍”,在中山公園掛了兩個月牌子,也有人約著一起吃飯,可最後,對方只對他說了一句話,“你沒有問題,可是和你一起生活太辛苦了。”他有些無力,“我對對方什麼要求都沒有,不能少談條件,多看個人嗎?”

在陳東寧父女眼中,和婚姻相比,愛情是可以退讓的。“不要有大的矛盾,倆人快快樂樂過日子,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人會日久生情。感冒發燒,總要有個人在身邊幫忙倒個水。”陳東寧的人生經驗是,戀人終究會發展成親情關係。

準備收攤回家前,陳東寧和老楊多聊了幾句,老楊是個老北京,開了個公號寫北京的老城門。陳東寧很捧場,他馬上表示要加個微信,方便日後看老楊寫的東西。來得多了,他們都成了熟面孔。更根本的相似在於,他們在為兒女尋覓另一半的時候,分享著同樣的焦慮和緊迫感。

(陳芸、陳東寧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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