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常說，沒有我，她可能現在都不知道混成什麼樣了。我知道，我媽說得這些話，大半是出自真心。那個年代，那種家庭，我媽每每回憶往事，多多少少都帶著點不甘心。
她當然是不甘心的。家裡兄弟姐妹五個，還有一個姐姐過早地夭折，舅舅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所以上學的機會讓給了他，而我媽，早早地下地幹活，補貼家用，乃至於被歲月蹉跎成一個日日為半鬥米折腰的農婦。
我媽遇見我爸的時候，兩個人的年紀都不小了，同齡人孩子都會走路了，我爸平時就穿得挺洋氣，年輕的時候更愛打扮，長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我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所以我媽常說，我最像我爸，脾氣，長相，性格，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父母輩的愛情沒有那麼纏纏綿綿，彼此看對眼了，就訂婚，準備嫁妝，開始兩夫妻的小日子。
一個多月，我媽就懷了我，小兩口跟父母，哥哥嫂子，小侄子擠在不到七十平方米的破屋裡，搭夥過日子兩看兩相厭，矛盾日漸升級。到妹妹出生，連著生兩個女兒，我奶奶更加不高興，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緊著大伯他們那邊生了兩個兒子的。時間久了，兩邊經常扯皮，最終各自分家帶著一個老人。
爺爺歸我們家養。我那時候很小，根本不記事，只聽我媽說我很饞，可能也是沒什麼好東西吃。
我奶奶給大堂哥燉的湯放在土灶裡煨著，我也不知道小小年紀是怎麼掏出來的，反正就是弄出來了，自己在那裡用手抓著大口大口的吃，我奶奶看見，一邊罵一邊打我，我媽看到傷心得不行，她跟我爸說，家裡窮點大人不吃沒啥，孩子小不懂事，怎麼就不能給她吃兩口。
我爸為人忠厚老實，對方又是他親媽，他雖然心裡頗有微詞，但終究不好說什麼。所以在我的印象裡，我媽跟我奶奶從來就不對付，我以為天底下所有的婆媳關係都這樣，所以長大掙了錢，給我爸媽買了東西，也會記得給奶奶稍上一份。我總是想，她不喜歡我媽是因為我媽生了兩個女兒，我總是她的親孫女，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我媽說，有好幾次，這個家她都差點待不下去。半夜起來推著自行車都出了院門，想到我還沒滿一歲，又留著眼淚回來。
我爸大男人一個，村裡沒有刷馬桶，洗尿布的，我爸怕人家笑話，晚上偷偷起來洗，我媽斷奶，他就抱著我整夜整夜地哄不睡覺。
我媽跟我說這些事的時候，家裡已經重新蓋了新房，開了一個小賣部，幾張麻將桌，爺爺很早就去世，大伯他們家一分錢沒花，我和弟弟妹妹都已經長大，能夠自己掙錢養活自己。
爸爸在旁邊沉默地聽著，煙抽了一根又一根，臉上的神情是落寞而失望的。他很少提起奶奶，家裡有任何事也從不告訴她，只是常常對我們說，要好好孝敬你媽，她這一輩子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