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歲的我幫助母親逃離父親的魔爪

婚姻 懷孕 故事 真實故事計劃 2018-12-01
12歲的我幫助母親逃離父親的魔爪

媽媽不顧爸爸反對,極力要生二胎,是想著有一天和他過不下去了,不至於兩人爭奪一個孩子。

故事時間:2010年

故事地點:江蘇無錫

爸爸在外面受了氣,回家後就板著臉。吃飯時,他說媽媽做的涼拌黃瓜糖放多了,又說紅燒魚太鹹了,責備媽媽躺在家,連飯都做不好。

晚上媽媽刷碗,她以為爸爸去外面了,就罵他:“婊孫子,該死不死,成天就知道甩臉色……”爸爸剛從屋外進來,就聽到了。

出租房雖小,但還是緊巴巴地擺了兩張床,我和父母的床間隔不到三米。夜裡,我被媽媽的哭聲吵醒。拉開燈一看,媽媽坐在床上哭,頭髮凌亂,罵著:“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爸爸又一巴掌打過去。

我下床勸阻,爸爸正在氣頭上,也迎面扇了我一耳光:“你總向著你媽,別忘了是誰給你錢唸書的!”

夜裡,接近零點。“我肚子疼……”媽媽的喘氣聲越來越重,她懷孕六個月了。我伸手摸摸她的額頭,上面全是虛汗。爸爸的呼嚕聲響起來,我不敢叫醒他。

沒得辦法,我用家裡剩的一點葡萄糖給媽媽衝熱水喝。媽媽一連喝了三碗,汗越出越多,臉上也沒了血色,我鼓起勇氣搖醒爸爸。

“你帶我媽去醫院吧!”

媽媽在醫院掛了兩瓶水,我沒跟進診療室,醫院走廊裡的燈光慘白一片。我們從醫院打車回家,媽媽身體不舒服,一直想吐。爸爸冷臉坐在車上,不時嫌棄地望向她。似乎媽媽還沒有他的面子重要。

這是2010年7月初,我12歲的暑假,去無錫找爸爸媽媽。剛到無錫的第二週,媽媽就求我:幫她逃。

她給我看自己大腿肚上,被爸爸踢出的淤青,“我再不走,就算不被打死,肚子裡的孩子也難保住。”

親眼目睹爸爸動手後,我決定幫懷孕6個月的媽媽離開家。

媽媽又去醫院打了三天吊瓶。她告訴我,自己也試圖出逃過。有天她身體不舒服,沒準備晚飯。爸爸下班到家,踹了她的腿肚子,說她是裝病,就是懶。

第二天,趁著爸爸去上班,她跑到一個雲南老鄉家裡,求她借點錢,讓她買火車票回家。老鄉知道兩人常年不睦,讓媽媽在自家吃了午飯,說是去銀行取錢給她,背地裡卻悄悄給爸爸打了電話,“你不能再打小芹(媽媽小名)了。我能留住她一次,留不住第二次。”

媽媽的第一次逃亡還沒開始,就失敗了。爸爸一怒之下將她的身份證藏起來,把家裡的錢存在銀行卡里,隨身帶著。白天,就將媽媽關在家裡。

父母的婚姻,和二姨有關。

1992年,二姨在雲南老家的鎮上玩,人家說帶她去掙大錢,她就毫不猶豫地上了車。人販子把她帶到姨夫家,給她喝了點東西后便拿著“彩禮”逃之夭夭了。等醒來時,她已是別人的媳婦。

12歲的我幫助母親逃離父親的魔爪

作者圖| 媽媽口中的雲南老家

姨夫身高接近180cm,面目清秀,為人忠厚,只是家中人多地少,娶不到本地媳婦。大姨被賣到他家後,他不讓二姨下地,甚至都不主動碰她。他對二姨說:“是俺爺買的你,我可以放你走,但是我沒錢,沒法替你買車票。”

二姨心軟了,沒走,很快就和姨夫有了一對兒女。生下女兒後,她和姨夫商量,在1996年春節回孃家。過完年,媽媽跟隨姐姐也來到安徽,她來幫著照看二姨的兒子。

中秋節前幾天,她們在街上遇見與爸爸同村的一個婦女,她是貴州人,和二姨一樣被人販子賣到安徽,聽說她家男人脾氣也不好,常常打她。她和二姨熟絡,偷偷問二姨:“你妹妹說婆家了嗎?”二姨知道她的居心,直截了當地告訴她媽媽不久就要回老家了。

“那就可惜了。我們那兒有個男人長得好,家底厚。想找個能幹的,彩禮能給5000塊錢。”婦女說得那個男人就是爸爸。

1996年,二舅也要結婚了。女方提出要6000元的彩禮,這對外公他們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中秋節當晚,外公打電話問二姨湊錢,二姨也湊不出,對媽媽說:“小芹,你嫁給那個人吧。這樣二弟又可以娶媳婦,你留下來也能和我有個照應!”

媽媽惦念著哥哥姐姐對自己的好,答應了。她對外公撒謊,說自己在安徽看上一個男人。外公一直反對:“我已經對不住你二姐了,不能再讓你在外地受苦。”但媽媽還是堅決地在一個月後嫁給了爸爸。

2009年,舅舅去世了。這對外婆外公打擊很大,媽媽在電話裡只說一切都好,絕口不提爸爸打她的事,不想讓他們擔心。

我不止一次地問過媽媽:“再來一次,你還會這麼做嗎?”媽媽始沒有正面迴應我,而是反問道:“誰告訴你可以重來的?”

2010年2月,媽媽懷了二胎。媽媽之所以不顧爸爸反對,極力要生下妹妹,就是想著有一天和爸爸真到了過不下去的地步,不至於要和爸爸搶奪我。

當時,我們一家三口租住了一間屋子,約30平米,窗戶類似防盜窗,門鎖是防彈鎖,鎖嵌在門裡。我試過撞門,那時我90斤不到,根本就撞不開。如果砸鎖,怕留下痕跡,父親看到更麻煩。

我很快打定主意:拿到家裡的鑰匙,配一把備用;物色一個願意幫我開門的人;把那個人騙到我家來。

不久後,爸爸讓我去車內拿打火機,我偷偷取下鑰匙拿去配。配鑰匙的大伯滿身煙味,鬍渣比上一次見他時還要長。後來我才知道,他之所以那麼頹唐,是因為幾年前他老婆帶著孩子跑了。他沒權利去找,因為他和他老婆連證都沒有領。

爸爸把懷著身孕的媽媽打到住院,他白天上班時,將我倆反鎖在屋裡;晚上自己看著,我們連出去都受到限制。

大院裡幾乎每一家都會吵吵打打,夜晚常常聽到女人的叫罵聲,白天她們聚在一起互相哭訴,從別人相似的遭遇上獲得繼續忍耐的力量。

可媽媽不準備忍了,她哀求她們幫忙把門撬開。女人們連連擺手,尷尬一笑:“誰家沒有個矛盾呢?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不是嗎?”有的指著我的鼻子:“哪有小孩想著讓自己爸媽分開的?你們這不是想搞家敗嗎?”

我們無法說服把人生寄託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況且,誰願意給自己惹這個麻煩?我只能騙個不知情的人來幫忙。

民工大院裡有張檯球桌,是痴傻的單身漢老吳去年七月撿回來的,他把它放在院子的東南角,用磚塊撐起斷了的兩支桌腿。

我和院子裡的很多孩子,因為這個球桌相識。我球技不好,他們卻很喜歡找我打球,可以從我這裡獲得贏的快感。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想向他們求助,可他們不再找我了,在我和媽媽向他們的媽媽乞求幫助之後。“我媽說他和他媽有病,要少和他玩。”我想,或許他們從來沒有把我當朋友吧。

我只能去大院之外的人群尋找目標。

一天裡,我有兩次自由活動的時間。爸爸早上7:45離家之前,我可以去上廁所;傍晚18:00到19:00之間,爸爸會讓我去超市買啤酒。我必須在這個時間,物色一個能幫助我的男孩。

大院不遠處有片空地,停靠著兩輛大卡車,其中一輛是爸爸開的。夜色下,經常有人在兩個卡車的夾縫間方便,其中就有一個男孩。

12歲的我幫助母親逃離父親的魔爪

作者圖| 爸爸停靠卡車的地方

我想,我可以和他打好關係,邀請他來我家玩,到時候騙他幫我。

我暗暗觀察了三晚,給爸爸買啤酒時,刻意從卡車邊路過,都撞上男孩趁著夜色在爸爸卡車旁方便。

第四晚,我提前走到卡車旁,假裝在解手。

男孩走近的時候,我終於抓住機會:“喂,有紙嗎?”

“沒!”

“你可以回家幫我拿一下嗎?我沒帶夠手紙。”一輛轎車從路邊駛過,車燈的光亮散落在男孩臉上。一張肥碩的臉,五官被肉緊緊擠在一起。

“你等一下。”他暼了我一眼,似乎看到我並沒脫掉褲子,並不是真的在方便。這是我設置的考驗,如果他能幫我,就是幫我逃跑的最佳人選。

汙水、濃煙,腐爛的各類垃圾湊成城中村獨有的味道。男孩靠近時,他身上廉價的花露水味,竟也讓我覺得溫柔。

男孩跑離我的視線,二夾子發出啪啪的聲響。我想笑,笑他的蠢和自己的狡黠。他回來得很快,遞給了我一團被揉在一起的紙巾。

我試圖跟他套近乎:“我家就住那,院子裡左邊第二家。”

“噢!”他回答的很敷衍,可沒有立刻離開。

“你會打檯球嗎?”

“不會。”

“你玩麻將嗎?”

“不玩。”

“那你明天來找我吧,我教你。”我趁機說出準備好的臺詞。

本以為他會因為我的無故糾纏而發火,用肥碩的腿踹我。但一個清晰的回答傳到我耳邊:

“嗯!”

男孩的出現,讓我敢握住一直藏在褲子裡的鑰匙。

“謝謝你,只有你能幫我。我爸每天都要打我媽,我必須得讓我媽跑。可他白天把我和我媽鎖起來,晚上又在家看著,更跑不掉。我會感謝你一輩子。”

第二天,我提前在一張紙上寫下這段話。

一整天,我和媽媽都在焦急地等待著男孩的到來,我將貼在玻璃上的報紙撕去,時刻觀察著外面。像是一場賭博,之前所有的工作都在下注。我們不敢交談,只是以自己的方式等待。

電風扇因為長時間運轉而發出機械的反抗聲,風也變得火熱。我問媽媽:

“你還會回來嗎?”

“走了就不會。”

“那我呢?我又不能和你一起走。”

“我得讓他(她)活著。”媽媽指著她的肚子。

我這麼幫媽媽,也想救下那個孩子的命,讓他(她)不必像我一樣活在沒有愛的家庭裡。我也是在拯救自己,或許爸媽分開了,我不必過得如此壓抑。

當時,媽媽最愛看的電視劇《錯愛》裡,曉濤甘願被老鼠夾折斷手指,只為看一眼在監獄中的媽媽。看的時候,她總會邊哭邊問我:“你會像曉濤疼媽媽那樣疼我嗎?”把我當作在異鄉唯一依靠的她,想擁有著一個絕對服從她命令的兒子。

下午15:00左右的踢門聲,給了我疼她的機會。

男孩來了。我衝到窗戶前:

“你是來找我玩的吧?你能幫我把門打開嗎?我爸去上班把門鎖上了,他怕我亂跑。”媽媽站在我旁邊,緊緊抓住我的胳膊。

“可我沒鑰匙……”

“我從門縫遞給你。”我不停地拍打著門,哆嗦地將鑰匙順著門縫遞到外面,趴在地上,注視著那把鑰匙的動靜。

男孩的手裡還捏著兩個果凍,鬆垮的白色背心被汗浸溼,一臉錯愕。

我沒時間和他解釋,連謝謝也沒說,就將他推開。“你快走,別讓別人看到你,別說你今天來過我家,記住!”我將事先寫好的紙條塞到他褲子口袋。

他頭也不回地跑了。

鄰居開門走出來。“你們這是幹嘛?”她是我和媽媽第一個請求幫忙的人。

“逃走呀!”臉上掛著擠出來的笑。媽媽將事先收拾好的箱子給拖出來,手裡握著今早她趁爸爸上廁所時,偷偷從他錢包裡拿出的身份證。爸爸沒有看錢包的習慣,一個月來,她每天從爸爸錢包偷一點錢,攢齊買到去昭通硬座的錢。

女人愣了下,立馬回到自己屋,重重地關上了門。

三天後,我按著媽媽留給我的號碼撥了過去。從未謀面的外婆告訴我:“你媽媽已經平安到了!”

我意識到:逃亡成功了。

面對爸爸的責問,我始終一聲不吭。他將我送回老家,自己踏上尋妻之路。他心裡清楚,媽媽逃到了雲南,只有那裡的人才會收留她。

去之前,爸爸找到小姨,小姨不知情,但她承諾:“你要是答應能保證不再動手,我幫你勸她。”爸爸又去了雲南,外公說:“沒看到小芹回來。”

爸爸在外公家附近找了個賓館住,每日都去那一趟,可都沒見到媽媽。5天后,爸爸給我打電話,我生平第一次聽到他哭。他不斷強調,自己以後再也不會隨便打媽媽,會好好過日子,讓我幫他勸媽媽回來。

爺爺奶奶也說:“你爸媽真離婚了,你爸不可能不娶,後媽怎麼可能有親媽好?”陪媽媽看《錯愛》時,曉濤的媽媽因為刺殺小三入獄。曉濤與姐姐跟著爸爸和後媽生活,他被後媽虐待的場面是我那時最驚悚的記憶。我怕後媽,無比地怕。

我撥通了媽媽的電話,哭著說:“阿媽!我想你了,你回來吧!”媽媽曾說過,我是她留在安徽的唯一理由。“毛毛,我不是真的想走。我不能讓肚子裡的孩子有危險。我生下他/她,就回去找你。”

媽媽答應回去,前提是爸爸要跪在媽媽面前認錯,直到孃家所有人都原諒他。同時寫下保證書,承諾不再對媽媽動手;要留給外公2萬元,防止他再剝奪媽媽的經濟來源。

爸爸在外公家的客廳裡跪了整整一天,媽媽一直冷眼看著,臉上帶著一種聽天由命的絕望。她那麼做,只是想給爸爸和所有親人一個臺階下。

他們直接從雲南回到無錫,往後一年,爸爸沒有打過媽媽,我也寬了心。可一年後,媽媽告訴我,爸爸再次向她揮起拳頭。

作者張毛毛,學生

編輯 | 崔玉敏

本文由樹木計劃支持,真實故事計劃獨立出品,首發在今日頭條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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