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花木蘭》預告片引熱議,木蘭住土樓化額黃妝都是詩歌翻譯惹的禍?

電影《花木蘭》預告片引熱議,木蘭住土樓化額黃妝都是詩歌翻譯惹的禍?

花木蘭住在福建土樓中,化著宛如出土文物的額黃妝,打著太極拳,說著一口流利的英文……7月7日迪士尼發佈了真人電影《花木蘭》首支預告,立刻引發熱議。從預告片中可見,電影的確拍出了花木蘭英姿颯爽、奮勇殺敵的一面,但匪夷所思的場景、妝容等問題又讓不少中國觀眾齣戲。外國人對木蘭生活環境、時代的誤讀是否來源於詩歌文本翻譯?《木蘭詩》在國外的電影化對中國文化走出去有哪些思考和啟示?記者就此採訪了相關學者。

外國譯者感興趣的只是故事

由眾多中國影星出演、即將於2020年上映《花木蘭》是1998年上映的同名動畫的真人版,也是迪士尼所拍攝的唯一一箇中國故事,而這一故事的源頭是北朝民歌《木蘭詩》。《木蘭詩》為何會被迪士尼選中?上海翻譯家協會理事黃福海介紹,中國古詩以抒情詩為主流,而《木蘭詩》作為敘事詩更容易被西方接受,這和歐美的敘事詩傳統有關,而且女子參軍打仗的故事母題帶有某種人類共性,也是跨文化傳播的一大優勢。

《木蘭詩》帶有故事情節,但又不那麼詳細,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間,歷來受到英語譯者的青睞。《木蘭詩》約在1912年出版過丁韙良(W.A.P Martin)和查爾斯·巴德( Charles Budd)兩個英語譯本,不過,他們都根據原詩的情節重新組織後加以改寫。丁韙良的譯文刪去了“開我東閣門”以後的部分情節,巴德的譯文則增加了許多原詩沒有的細節,成為一首100行的英語長詩,並在譯詩後加了一些背景註釋,不過,巴德誤將北朝說成了南朝梁。

中國讀者在欣賞和接受《木蘭詩》時,會注重其歷史時代和文化背景,因此明白木蘭不可能生活在福建土樓中,但對於外國譯者和讀者來說,他們感興趣的只是故事。外國譯者在翻譯中,往往還會有意無意地改易原文,以就讀者。黃福海提出,《木蘭詩》本身並沒有提供十分明確的時代或者地理背景,在巴德的譯文中,北方敵人被改譯為西方敵人,胡人改譯成韃靼,“木蘭不用尚書郎”改譯成她拒絕接受“封地”,“對鏡貼花黃”被譯成頭髮上插花。而且,巴德把木蘭替父從軍的動機,說成是父親生病,若不從軍會損害他的名譽,而不是可汗的逼迫。他還在原詩的基礎上發揮了自己的想象並寫進譯文中,比如木蘭清晨趁父母熟睡時吻別父母,偷偷離去,這在我們看來很不符合中國傳統文化習俗的改編,並不影響該譯本在西方的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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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花木蘭》預告片截圖

巴德的翻譯是否誤導了真人版《花木蘭》的創作?我們不得而知。不過,黃福海猜測,真人版《花木蘭》應該參考了翻譯家許淵衝的譯文。隨著譯者和讀者對翻譯要求的提高,《木蘭詩》的譯文也越來越貼近原詩,或者以散文翻譯,或者用自由體詩翻譯,以求內容準確。近年來許淵衝的譯文是較早出版的內容接近原詩、採用英語格律詩體的譯文。此外,1967年英國漢學家傅德山(J.D.Frodsham)的譯本也值得注意,電影預告片中出現的“額黃妝”顯然是對詩文中“對鏡貼花黃”的呼應,而在傅德山的譯文中就將“貼花黃”做了準確的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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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花木蘭》預告片截圖

翻譯要考慮五十年後的傳播

參與動畫版《花木蘭》製作的美國動畫製作人霍文東曾在白玉蘭電視論壇上坦言,如今看來,動畫版《花木蘭》中的很多內容帶有西方對中國的誤解和偏見。為了創作《花木蘭》,迪士尼創作團隊曾在1995年訪問中國,儘可能地補習中國文化。“隨著對中國文化的逐漸瞭解,我想現在去拍《花木蘭》,不會再出現皇帝擁抱木蘭,這樣不合中國傳統禮法的錯誤。”從真人版《花木蘭》預告來看,或大或小的文化誤讀在所難免,不管怎樣,《木蘭詩》吸引迪士尼創作的的確是中國故事,能把故事講好,是否就達到了文化傳播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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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播和翻譯的關係很微妙,翻譯得太差會讓好東西傳不出去,但過於精準也會增加傳播障礙,需要恰到好處地把對方感興趣的部分展現出來。因此,往往我們很在乎的那些文化元素,在西方譯者眼中根本無足輕重。”黃福海認為,外國譯者在翻譯古詩時由於對中國文化缺乏理解,常常犯一些低級錯誤。比如“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的幾個英譯本無一例外都是“離開黃鶴樓,去往西邊的揚州”。這在我們看來是無法容忍的問題,但對外國讀者來說,往西還是往東走,並不影響對這首詩的理解。

從這個層面看,木蘭住福建土樓還是北方民居,並不影響西方觀眾對木蘭故事的理解,反而土樓這種帶有明顯東方元素的建築,更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為了文化傳播的便捷,是否要犧牲翻譯的準確性?黃福海認為,中國文化走出去是一個長遠的計劃和嚴肅工作。“當然起步很重要,先要把內容傳出去,但也希望譯本要有長期可讀性。”黃福海在許淵衝的基礎上重譯了《木蘭詩》,除了“明堂”“花黃”等名詞的準確譯釋外,他還注意了聲韻的翻譯。《木蘭詩》的開頭使用了入聲韻,用來表達一種非常壓抑的情緒,黃福海找到了英文詩中和入聲字讀法非常接近的重讀閉音節來翻譯它,讓外國讀者可以感受到這種情緒和音韻的結合。“對於傳播而言,可能目前沒有效果,但翻譯要考慮五十年後人們還是否會讀,能否有新的發現。詩歌翻譯作為藝術品,細節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要考慮未來而不是現在的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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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福海翻譯的《木蘭詩》 受訪者提供

文化走出去應注意敘事詩翻譯

如何看待對《木蘭詩》充滿誤讀的電影《花木蘭》?黃福海認為,《木蘭詩》能夠成功走出國門,被改編成西方讀者和觀眾普遍接受的作品已經很成功了,但這種成功有不可複製性。為研究兩個《紅樓夢》譯本在國外的接受程度,翻譯家劉朝暉曾在美國某大學主修或輔修中文的學生中做調研,結果發現,接受調查的美國學生都沒有讀過《紅樓夢》,即便是我們猜測會流傳廣泛的英國漢學家霍克斯的譯本。而據英國某網站調查,在“最能作為女孩子榜樣的迪士尼公主”中,花木蘭排名第二,可見其流行和受歡迎的程度。“《木蘭詩》的成功有作品本身因素,但更多取決於改編者。電影的傳播度廣度是詩歌無法比擬的,中國詩歌在英美國家的閱讀面很窄,通過迪士尼電影,讓木蘭這一中國詩歌形象一下子在西方家喻戶曉,這是一種極大的飛躍。”

電影《花木蘭》預告片引熱議,木蘭住土樓化額黃妝都是詩歌翻譯惹的禍?

電影《花木蘭》預告片截圖

《木蘭詩》的成功儘管不可複製,但也啟發翻譯者,應注意敘事詩翻譯的領域。中國詩歌95%以上都是抒情詩,也導致翻譯到西方的作品大都為抒情作品,但相比之下,講故事的敘事詩更容易被西方讀者理解和接受。儘管中國古詩中的敘事詩佳作不多,但少數民族詩歌中保存了大量的敘事詩。翻譯家戴乃迭曾將撒尼長詩《阿詩瑪》翻譯成英文,在近幾年的典籍英譯研討會中,也有學者提出要把壯族長詩《百鳥衣》等少數民族敘事詩翻譯成英文,但目前還未看到成果。“敘事詩是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很好的載體,我們應該注重漢民族和其他少數民族的敘事詩翻譯工作,讓這些優秀的故事藉著詩歌的語言乘船出海。”黃福海說。

欄目主編:施晨露 文字編輯:施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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