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紗帳(傳奇故事)

故事 九蓮塘故事匯 2018-12-18
青紗帳(傳奇故事)

文/謝志強

太陽懸在頭頂的上空,照得玉米地一片綠亮綠亮。沒有一絲風。

那個年輕的農夫立在大榆樹下,邊擦汗邊眺望。附近的玉米苗稠密茁壯,都已齊膝高了,可他眼前的兩塊玉米地,稀稀拉拉,像脫髮的一片禿頭。玉米地,像凝滯住了一樣,紋絲不動,看不見一個人影,人們都回村裡吃午飯了。

一條路穿過玉米地,在大榆樹前打個彎,彷彿路讓著樹。這個年輕的農夫望日出那頭的路,又望日落那邊的路。他似乎在等什麼人,他這麼望,已望了好些年了。村裡人說:他的心沒放在玉米地裡。

到了婚娶的年紀,他身邊沒女人的身影。村民猜,他一定在等一個女人,可能有約定。

由此推定,他的心也不放在村裡的姑娘身上。

村莊裡,他的祖輩留下的老屋,已破敗,院子裡已長了雜草。他似乎願意過這樣的日子並這樣過下去。偶爾,他說:一人飽,全家飽。背地裡,姑娘嫌他不是過日子的人。

村民說:他等的那個人來了,他興許能打起精神。

他發現遠處的路上有一個移動的小顆粒,像在慢慢膨脹。漸漸近了,那個人揹著一個偌大的包裹,顯然很沉重。

等到他看見那個人臉上的汗珠閃閃發亮,他甚至聽到了那個人的喘氣,他跳上路,擋在那個人面前,一聲吼:別動!

那個人抬起臉,一驚一愣。

他說:你撞到我刀口上了!

那個人有氣無力地說:好吧。

他一摸腰,說:你等著,我去取刀。

那個人放下包裹,支起身子,原地立著。

他跳出路,重返樹蔭,打開布兜,接著,閃電般一亮,彷彿那把刀已飢餓難忍,倒似他追隨刀,刀在空中晃出寒光的軌跡。他和刀同時到達路中央。

他和那個人面面相對,氣息在雙方的中間混合。

他說:我要殺你,你為什麼不逃?

那個人說:我認了,就送上門來被你殺。

他說:好小子,這把刀聽村裡人說,是我爺爺傳給我爹,我爹傳給我,它等得不耐煩了。

那個人說:我知道。

他說:你幹什麼營生?

那個人說:跑生意,小本生意。

他說:我種我的田,對你的生意沒興趣,我等的是你。

那個人說:我知道,過去,我都繞道走。

他說:這回為啥不繞了?那個人說:一個人不能繞一輩子,有些事繞也繞不過去。

他說:你說,啥事繞不過去?死也死個明白。

那個人說:上輩子,我見財起邪念,劫殺了你爺爺。

他說:我上輩子幹了啥?你說。

那個人說:跟我的行當差不多。

他說:怪不得我種地種不像樣,好端端的地,到我手裡,長不成像樣的玉米。

那個人說:你跟我來。

他跟著那個人來到大榆樹旁的一座無碑墳墓。他說:這是我爺爺的墳。

那個人說:你守的是自己的墳。

他說:我爹說是我爺爺的墳,守著這墳,替爺爺報仇,這輩子,我就剩下這一樁事了。

那個人掘開墓(竟攜帶著一把盜墓鏟),棺中躺著一具屍體,那皮膚似乎有彈性。那個人彷彿解說出土的古屍,說:他就是你,你看看上輩子的你,脖子的骨頭還留著刀痕,用的是你這把刀,當年,我棄刀而逃,這把刀恐怕也認出了我,你拿出時,它像失散多年的一條狗,飛奔過來,不過,你是它的主人了。

他能感到握刀柄的手出了汗,又涅又熱。刀似乎要滑離他的手。

那個人伸伸脖子,似乎掙脫無形的束縛,說:好了,這一下該了斷了,你利索點。

他手中的刀墜落下去,紮在地上,一股乾巴巴的塵土躥起、散開。

他說:你走吧。

那個人抖開包,攤出白花花的銀子,說:留給你。

他說:我不稀罕,你馬上走,不然,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改變主意。那個人說:一年裡,我得從這條路經過幾次,你的刀要是後悔,有的是機會。他說:我不想再見到你。

那個人說:你要是重操舊業,這是你的本錢,我會把生意的路子都轉給你,我來種玉米,因為,殺你之前,我是個農夫。

他說:我不打算離開玉米地了,你走吧,別再走這條道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那個人說:其實,我早已死了,你何必放過我?

他說:剛才,你要是逃,你倒是逃不過這把刀,你還算是個爺們。

那個人說:這一點,這把刀和獵犬的野性相似,我不跑,它不追。

那個人上路時,望了望玉米地,說:再過些日子,這裡就是一片青紗帳了。

太陽懸在頭頂的上空,照得玉米地一片綠亮綠亮。起風了,風拂著玉米。這個年輕的農夫立在大榆樹下,邊擦汗邊眺望。那個人,在路上,像在慢慢萎縮,漸行漸遠,遠處的路上,那個人和包裹,成了一個小顆粒,最後,消失了,剩下一條伸向地平線的路。

■選自《短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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