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客月下的桂林板路:鏡子映照床腳底(八角塘的故事)

桂林 灕江 桂花 樟樹 醉美桂林 醉美桂林 2017-09-06

散客月下的桂林板路:鏡子映照床腳底(八角塘的故事)

作者:散客月下(授權發佈)

永濟浮橋連接到灕江東西兩岸,“永濟”二字出自明人之口,實在很貼切——“永濟”者,擁擠也。橋高頭時時人挨人,人擠人。

浮橋西岸是桂林城池東牆,不足一公里的城垣開了三座城門。浮橋直通的東江門在最南邊,中間是行春門,最北段是伏波門。廣東會館在行春門內(今中華路小學),下水船大多停泊這裡。行春門內外是三條鹽行街,各商號幌子迎風招展,鋪內夥計叫賣聲不絕,嘈得要命。

戊戌年,省城時興洋貨,洋鹼洋火洋油燈,梧州來的洋雜貨船,整艙整艙運到行春門碼頭,將將攏岸,候到碼頭高頭的小商販一轟而上,只等跳板搭起,就上船搶到要貨。

  跳板放下來,水手抻開雙臂攔住了小販們:

  “莫著急,等大傢伙搬下來先……和合記的夥計來了沒得?先搬走你們的貨先,艙門口挨檔完克了。”

  兩個大塊頭的後生家從人群中應承著擠了過來,踏上了跳板,沒幾久,抬出一口長方形扁平的大木箱,足足一張單人床大小,看上去東西重得不得了,踏上跳板,大塊頭面色漲得通紅。水手站到船幫,衝著人堆高喊:“起開點啊,起開點啊,千祈莫碰到,好險火的啵,一碰就碎了。”

  木箱外頭噴了一行洋字碼,沒得哪個認得到,字碼後頭還印有一隻獨腳圓形器皿圖形,有見識的就講:“哦,原來是洋玻璃啊,看到沒有,那個獨腳杯圖案,是一隻洋酒杯,玻璃做的,比景德鎮的薄胎瓷還要薄,透明的,當真是好險火的,碰不得。”

揭諦塘,處於桂林市區三大名山之間,北枕疊彩,東南西南倚伏波和獨秀峰,東傍灕江。此地原來是宋代嶺南第一官家園林“八桂堂”;北宋宋廣西經略安撫使程節於紹聖四年(1097)所興建,當年他親手種植8株桂樹在堂前,由此命名為八桂堂。曾幾何時,由朝廷南下的官員,進入廣西第一個歇腳點便在此處。今天廣西雅稱“八桂”,與“八桂堂”不無關係。到了大清年間,湖面縮小了一半,昔日八桂堂變作了“揭諦廟”,名稱也改作了“揭諦塘”有錢的愛在這裡建大屋,為的是就山就水好喝茶。(1949年以後,揭諦塘不斷挨填埋造屋,最後壓縮成巴掌大的“八角塘”了,這是後話。)

大箱子抬到伏波山腳揭諦塘何家,又添了四個後生家幫手,七手八腳忙了兩個時辰,才搬進了二樓大少爺房間裡。撬開木板板,拆開木框框,見到的是牛草覆蓋的一個平面,少爺交代:“莫踩到高頭,慢點拔開牛草。”

  一名腰子生得長的小夥計彎下腰,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撥開了牛草……猛然間鬼叫一生,挨嚇起一屁股坐地板。

  其餘後生都探出頭張望,有人一邊望還一邊噥噥括括:“遇著鬼啊!”,等看真著那東西,個個都像遇著鬼一樣驚叫起來,身子不由自主往後退,一個夥計差點踩到少爺腳背,氣得少爺一巴掌拍到他後腦勺:

  “滾開,死鄉巴佬!”

  鄉巴佬們倒是沒有見到鬼,他們見到的是自己的臉龐身子。

“連鏡子都沒見到過啊?”少爺大聲吩咐:“少醒點好不好,這是西洋水晶大立鏡,少奶奶穿衣用的,少見多怪,快點把它豎起來,抹乾淨,再把屋裡頭掃乾淨。”

  其實何家還沒成有少奶奶。開春時分,桂香班的小銀桂走了狗屎運,和合記何老闆經不起獨龍仔的左綿右磨,幫仔把這個唱旦角的討回了屋裡頭來。不過只答應她做小妾。

嫁進揭諦塘何家半年,小銀桂就數今夜晚最為爽神,月牙藍花蝶長衣搭暗花浮金寬肩裙,穿戴整齊又脫下,再換上淡黃綢牡丹開叉紫霞裙,左搭右配,脫了有穿,穿了又脫,麻直忙到一更天,當穿上粉色抹胸佩前分紗裙,臉紅了一下,回過頭看床上,男人家早眯緊了眼睛,好像睡著了。

  小銀桂嬌嗔地扁了一下嘴脣,回過頭,繼續欣賞水晶大立鏡裡頭的美人,取下抹胸後,真的是啷門子看啷門子美……男人家看不到算他沒得福氣。

  正當她取過一件粉緞薄紗大袖寬領裙準備換上,猛然間感覺鏡子裡頭有哪裡不對,定睛看了看,頓時背皮一涼,髮根炸了起來,從酥胸到手背,冒出千萬粒雞痱子。

  床腳底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

  揉揉眼睛,鬥起膽子,雙手捧紗裙捂住胸口,迴轉身子,朝床腳底一瞅,終於忍不住放開喉嗓,尖叫起來!

  千真萬確。床腳底有一雙眼睛正死死盯到她看,這回連臉模子都看真著了。要命的是,小銀桂認得這張臉……

  大少爺挨嚇得跳起來,不止少爺,全院子老老小小盡挨嚇醒了,掌齊了牛油燈洋油燈,照透了床腳底,空撈撈只有杉木樓板。

  “你是自己耍累了,累花眼了。”男人家心痛小老婆,摟緊了好聲安慰。

  隔天夜晚,小銀桂再不敢麻直照鏡子了,乖乖陪老公早早上床,講幾句貼心話,做幾下快活事……快活夠了,男人家倒頭呼呼大睡,女人家名堂多,免不得要下床屙泡尿。

  痰盂安在床尾西牆角,西牆有窗,下了窗簾沒下窗板,窗外是揭諦塘,一方秋水承載了滿池月色半塘荷花,正是秋風初起時節,小風掀起窗簾一角,月色帶著荷香瀉進屋裡頭,吸一口氣,脾肺都清爽。

  小銀桂起身,朝床頭走去,眼睛無意識掃過鏡子,頭皮一下子又炸了起來。

  窗簾掀起那一角月色,顫抖著捎亮了鏡面下端,剛好正對床腳底的位置,小銀桂又看到了那一雙黑漆漆閃著幽光的眼睛。

  “啊……”旦角出身的女娃子,嗓門尖銳如刀,割破了整個揭諦塘的寧靜。

全家人再次動員起來,依舊是牛油燈洋油燈集中檢查,查來查克,床腳底依然是空空如也。

  “你們兩個,搬克我書房克睡吧。”第二天,何老爺吩咐小兩口。“疑神疑鬼,一屋人挨給你吵死克!”若不是望這女娃子能給他何家傳宗接代,早早一竹篙攆她出門了。

  老爺書房安了一張香樟木大床。床是特製的,因為老爺喜愛收藏古董,床底是個抽屜式儲藏櫃,專門安放他藏的大軸、長卷字畫,香樟不怕蟲蟻。大床是東陽工匠的做工,牢實得狠,床底四角四面密不透風,穩篤篤神仙搖不動,兩公婆在高頭做起那賽神仙的快活事,半點吱吱呀呀都聽不到。

  那一眼,床底實了,小銀桂的心也實了,一輪快活下來,渾身香汗裹溼了皮膚,也充實身體腦海,摟到男人家沉沉睡去。

  曉不得睡了幾久,小銀桂還是挨給尿意憋醒了。懶洋洋起身,月色清亮透過窗櫺,也不著掌燈,就找到牆角痰盂,爽爽的出了個恭,步履也變得輕盈。

  走到床前,正待扭轉小蠻腰,安屁股上床,猛然間腳踝一陣冰涼,低頭一看,心都涼透,只見從抽屜縫隙裡探出一隻手,死死抓牢了她的腳踝上端小腿肚根部,接著月色看得真,那隻手薄如紙片,樣形似水墨畫描出來的,力道卻大得像井繩,越絞越緊。

  張嘴想喊,喉嗓彷彿也被絞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腳被狠狠往床裡拽,身子就撐不往前撲倒,腳踝上那股力道更勁了,小銀桂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大漩渦中,身體正被一點點吸入深潭。出於本能,她抻直了雙臂,雙手探了探,什麼也抓不到,只好用指甲摳住底板,身體一點點後縮,指甲一點點翻起,鑽心的痛。當指尖帶著血痕劃到床幫前時,小銀桂腦海閃過一道白光,霎時間明白了一切。

  大前年時,詩微齋拍賣莫仁杉畫的小丹桂《深宮長袖》圖,就是被她公爹用一百二十塊大洋拿下,想必就藏在這床櫃裡面。

  十指一鬆,脫離了地板,女人聽得見鮮血滴落在地板的聲音。記得大前年冬天那晚上,她把小丹桂推下舞臺時,動靜比這大得多了。(散客月下 2017年8月27日 北京)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