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王”7556米,那個收集雪山祕境的追峰少年

貢嘎山 亞丁 天山 四姑娘山 徒步 戶外探險outdoor 2018-12-17

每次有機會乘飛機出行,‘山王’7556米總要趁機拍攝山峰。從空中拍山,總共分三步:

第一步,查好天氣預報,選擇合適的航班;

第二步,坐在飛機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第三步,拿出一包紙巾,把座位前後的窗戶擦得乾乾淨淨。


凌晨四點半,溫鈞浩從四姑娘山鎮出發,前去拍攝么妹峰。一場夜雨過後,山上氣溫只有零下兩三度,他調整好機位、焦距,人已冷得瑟瑟發抖。

前一天他已經來過貓鼻樑觀景臺,但濃雲漫漫,么妹峰一直不肯露面。9月初正是拍雪山的好時節,溫鈞浩沒有被壞天氣勸退,一次不成,那就再來一次。

這一次,他運氣非常好。天光漸亮,一朵莢狀雲被染得緋紅,輕紗一般在峰頂流轉,么妹峰絢麗異常,溫鈞浩感嘆:

覺得那一刻,終於你的付出、你的艱辛、你的誠意打動了雪山。(信息來源:視頻《西望成都:在成都遙望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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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妹峰完美薄紗。

偏跟貢嘎“過不去”


溫鈞浩,網名7556米,是一名雪山愛好者。為了拍攝雪山,他曾深入四川、西藏、青海、新疆等地,即使同一座雪山,他也會從不同角度進行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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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4月,溫鈞浩攀登玄武峰途中。

之所以叫“7556米”,當然和貢嘎有關。2009年開始拍攝雪山時,溫鈞浩選了貢嘎東坡的海螺溝。貢嘎東坡和西坡、北坡等地氣候差別大,在東坡山腳下,其實並不容易拍到主峰。但是,作為初學者,當時溫鈞浩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去了好幾次,都沒拍到,後來相當於給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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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嘎是大雪山的主峰,海拔7556米,是四川省最高的山峰,被稱為“蜀山之王”。圖中為貢嘎北壁。

那時候他還在成都上大學,沒有駕照,只能坐六七個小時的班車過去。為了拍貢嘎,他常常一個人坐早班車出發,去了沒看到,就灰溜溜地搭班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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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望貢嘎。

每一次從3號營地坐纜車到4號營地,海拔從2900米上升到3650米,他心中期待也漸漸變大。腳下是海螺溝冰川,貢嘎就在不遠的前方,也許這一次就能拍到。然而,等待他的是一次次無功而返,蜀山之王始終隱在雲霧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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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嘎西北山脊。

這些還只是序曲,讓溫鈞浩印象深刻的是一次莽撞之舉。

那天他想親自接觸冰川,決定徒步前往4號營地,橫跨海螺溝冰川。山上突然起了大霧,四野沒有一個人,他獨自在霧中摸索。好不容易看到一頂帳篷,走了50米再看,才發現是一塊大石頭。當時,他只是本能地希望有人。

走了快一個小時,他才安全到達目的地。海螺溝冰川上,冰裂縫眾多,有的甚至深達150米,每次想起那次冒險,他都“後知後覺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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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嘎山東南山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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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跨海螺溝冰川。

山區氣候變化莫測,第一次看到貢嘎真容,恰恰就是在一次大霧之後。又一次無功而返,他回到瀘定縣城,準備第二天返回成都。沒想到早晨天放晴了,他趕緊抄起相機重回海螺溝。

六月的四川正值高溫,連山谷裡都透著夏天的炎熱。隨著海拔上升,貢嘎從群山後面一點點露了出來。巨大的白色山體矗立在藍天下,7000米級山峰的氣場,留給他的只有震撼:

當時看到,就是一種壓倒性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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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拍到的貢嘎山(時間是2010年6月24日夏季)。

站在山腳,溫鈞浩久久凝望著蜀山之王。和貢嘎“槓上”,讓他對這座山峰投入了太多感情,以至於取網名時,他腦海裡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貢嘎的海拔高度——“7556米”。

這已經是溫鈞浩第六次前來拍攝貢嘎,經過前五次的糟糕天氣,蜀山之王終於慷慨了一回。好天氣一直持續到下午,直到雲層漫上來,他才收回目光。那天恰好是他22歲的生日,距離他第一次看到雪山,已經過去了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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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巴山貢嘎日出。

走向遠山


溫鈞浩的家鄉在四川內江,那裡地勢平緩,淺丘平壩相間。久居平壩,高山對他有種天然的吸引力。少年時代,和親友爬峨眉山、太白山時,他對山的喜愛就已悄然生長:

用雙腳去丈量它的時候,會覺得還可以這麼高!又經常遇到雲海,和小時候生活的環境完全不一樣。特別是起霧時,那種神祕感就更加強烈了。你在哪裡?還有多高?完全沒有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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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邁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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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山脈最高峰托木爾峰(7443米)。

高中時,溫鈞浩喜歡上攝影,大學時便選了數字媒體藝術專業。一開始他只是拿著30萬像素的手機拍,大學後經常一個人揹包旅行,才慢慢從卡片機過渡到單反。後來,他購置了一臺佳能5D II,一直用到了現在。

他總喜歡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既方便拍照,又不影響別人。從成都去亞丁途中,他第一次見到了“雪山”。廣袤的大地上,一座覆雪的山峰衝進眼簾,他一下就喊出來:

快看,快看,雪山!


這個一路安靜的學生突然出聲,周圍陌生的乘客紛紛回過頭來。他們大多熟悉當地環境,看著溫鈞浩因為“雪山”手舞足蹈,“他們都挺吃驚的,說這個人怎麼這麼興奮?”事實上,這座山名為折多山,海拔只有4298米,山上並不是永久性積雪,它其實是一座“假”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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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雪的折多山(當時誤以為是雪山)。

見到真正的雪山,是從亞丁回來的路上。汽車從瀘定往二郎山方向走,休息時遠處一座雪山露了出來。他站在路邊,找了一個不認識的人幫忙,拍下了自己與雪山的合影。後來他才知道,那是田海子山,海拔6070米,峰頂終年白雪皚皚,在陽光照耀下尤為矚目。

對他來說,雪山是個特別的存在,但究竟有多特別,那時候的溫鈞浩還並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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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嘎群峰(雅哈埡口)。

成為“山王”


一個人隨意旅行,不特別規劃什麼,只要那裡有山就好。他早先還會在網上分享攻略,後來連照片都不會發。溫鈞浩坦言,那時自己是一個“很獨的人”,直到2016年,他被拉進一個QQ群——“在成都遙望雪山”(簡稱雪山群)。

一群身居成都的人,將相機對準遠方,記錄下都市上空連綿的雪山,再現了杜甫筆下“窗含西嶺千秋雪”的美景。因為“7556米”這個網名,剛進群不久,就有人聯想到蜀山之王,稱他為“山王”。其實,直到現在,1988年出生的溫鈞浩都覺得“萬萬承受不起這個稱呼”。於他而言,進入雪山群,彷彿打開了一扇窗,“其實你並不孤獨,還是有這麼多人喜歡去拍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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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看么妹峰。

那時雪山群正在籌備製作一副雪山撲克牌。大家列舉了四川境內54座代表山峰,卻遲遲湊不齊照片。比對一番,溫鈞浩發現,這裡面的大部分山峰他都拍過。“這件事對我影響挺大,”他說,

為什麼這些山峰其他人沒拍過?


他隱隱意識到,有些山峰還是比較冷門,需要有人去拍攝。那麼,第一步就從湊齊撲克牌開始吧。2016年底,為了拍攝央莫龍峰,他獨自驅車10多個小時前往巴塘。不料遇上大雪,心情沮喪下,他當天就直接開回了成都。十天後,他再度啟程,終於順利拍到了央莫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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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拍攝到央莫龍的照片,北坡逆光效果不太好。

正是在補齊雪山撲克的過程中,溫鈞浩由隨意旅行慢慢轉向雪山研究。越是走得深,越是去冷門的地方,遇到的問題就會越多。山峰的名字、海拔、當地傳說,甚至它的攀登歷史、路線等,都讓他充滿好奇。拍的越多,溫鈞浩越發現四川還有很多神祕的地方。他不再僅僅為山峰留影,而是更想對這些問題深入研究。

溫鈞浩邁進一個新領域。打開地圖,蒐集各種山峰資料,一個個未知的地方呈現在眼前,他開始逐一探究。

以前拍得不好的山峰重新去拍,同一座山要從不同角度拍不同的面。每次出發前,他都要在Google Earth上找好拍攝點位。好的點位很難找,大部分需要爬山才能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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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聶和卡瓦格博。

他不會特意反覆去拍一座山,而是把更多精力放在發現“新”的地方和其他更加偏遠的山峰。貢嘎和么妹峰算是例外,“只有之前天氣不好,或者光線和美感不高,才會反覆刷。”

如今遇到小眾的山峰,拍攝歸來後,他總會編輯簡短的圖文,分享在微博上,他說:

以前我可能有點封閉,或者是自我判斷這些太偏太深了,別人不會感興趣,也就沒有發出來。後來發現有這麼多人喜歡這方面的內容,我就逐漸開始發照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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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瓦仁安(五冠峰)。

地圖之外


“三晉與嘉絨”是在雪山群認識溫鈞浩的。他對“7556米”的第一印象是,對雪山的熱情很高,有著豐富的雪山知識積累。多數人更關注貢嘎、么妹等山峰,而溫鈞浩卻對不知名的雪山更感興趣,“對央莫龍、阿薩貢更這些雪山都特別熱衷”。

他們都是內向的人,但一說起雪山,就可以聊上幾個小時,從拍攝點位、行程計劃、拍山條件,一直聊到無名峰的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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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翼下的雪山。

對小眾山峰的偏愛,讓溫鈞浩覺得有必要填補資料的空白。近年結婚後,他不再長年往山裡跑,而是抽出更多時間陪伴家人,同時也有機會整理之前拍攝的照片。他首先想到的是,用一篇系統詳盡的文章介紹四川的山峰資源。

多年的拍攝積累,山峰照片有很多,但他並不滿足於只是介紹山名、海拔這些基本的地理信息,而是想要講一講名字的由來、當地的文化傳說、攀登歷史等。為了尋找這些信息,他去了幾次省博物館,但仍然有些山峰找不到相關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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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背山貢嘎群峰標註圖。

對於山峰資料的研究,他有一個大致規劃,由近及遠,由易到難。以成都為中心,由一個圓弧慢慢向外輻射,出了橫斷山脈,就是藏東南地區。十年前,溫鈞浩就在戶外論壇上看到過中村保先生整理的藏東南山峰的相關資料。那時候,他就對那片神祕的區域充滿好奇。

雖然去過林芝幾次,但是藏東南山峰的拍攝難度遠遠比四川山峰要大,山峰的複雜程度要高出好幾倍。他想到了從空中拍攝的辦法,從飛機上看那片冰峰叢林,或許會更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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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中村保老先生的合影。

準備一次空中拍攝,需要精心策劃。要拍攝藏東南地區的山峰,成都飛西藏的最佳選擇有兩個航班,一個到拉薩,一個到林芝。他找到歷史航線,放在Google Earth上進行模擬,飛機的路線、角度一直在變化,能看到的山峰也在變化。“上午下午的光,所有的都要提前研究好,才能保證一次拍攝的效率高。”

為了能找到價格合適的航班,溫鈞浩熟悉各大旅行APP。有次各種優惠疊加,他只用了幾十塊就從成都飛到了拉薩。選好航班,這只是第一步。通常來說,中大型飛機越靠後的位置,距離機翼越遠,這樣機翼對拍攝的影響越小 。每次他都會在各大航空官網提前選座,爭取能坐到倒數第二排、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這樣向前、向後都可以進行拍攝。溫鈞浩上飛機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出一包紙巾,把座位前後的窗戶擦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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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切波-乃朗一帶山峰標註圖(藏東南)。

前期準備做好之後,就是最重要的拍攝。剛開始在空中拍山時,飛機剛剛衝破雲層,山開始露出來,溫鈞浩“完全手忙腳亂”,拿起相機盲拍了幾張,最後全糊了。當時他以為把快門放快就可以,結果感光度提升,畫面質量卻變差了。

焦段是拍攝中最大的難題,有些山峰離得很遠,就只能通過長焦拉進來拍,這樣就很容易失焦。有位朋友曾告訴溫鈞浩,空中拍山最好焦距不要超過100。但是,溫鈞浩“比較貪心”,通常會帶一個 70-200mm的鏡頭。

拍了好多廢片之後,他才慢慢掌握到其中的竅門。飛了三四次,溫鈞浩才將藏東南的那片冰峰叢林盡數收入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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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雍崗日群峰標註圖。

此前,國內戶外愛好者想要了解藏東南地區的山峰,主要是參考中村保先生的《喜馬拉雅以東-山嶽地圖冊》。山是中國境內的山,而書卻在國外,無法大批量引進國內。溫鈞浩將自己拍攝所得分享出來,神祕的藏東南山峰,對於大眾來說不再是迷霧一團。雖然仍有一些懸而未決的地方,但溫鈞浩希望能以此找到更多的人一起交流分享:

我覺得這件事情能做好,還是有很大價值的,因為資料缺失,這就是它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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崗巴縣遙望珠峰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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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及周邊山峰標註。

拍山九年,溫鈞浩為數百座山峰留下影像。對山的感情無需多言,最好的證據就是那些照片。在他看來,雪山本身透露出一種性格,既有剛毅,又有安靜。他說:

當追尋雪山的時候,能給我內心帶來一種安靜的感覺,這是我比較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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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騰格里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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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茨姆峰。

開過攝影工作室,做過戶外自駕遊領隊,雪山一直是溫鈞浩生活中的關鍵詞之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山始終沒變,拍山的人卻在不斷成長、改變。有更多人與溫鈞浩分享雪山,一些登山好手也會向他詢問相關信息。

前些日子,一位雪山群的群友發出一張照片,詢問是何山峰。溫鈞浩一看,覺得是新西蘭的庫克峰無疑。但仔細看卻發現似是非是,且山型也對不上。他花了兩天時間,找遍了南美、北美、挪威的類似地形山峰,卻一無所獲。最後再看庫克峰時,才發現是攝影師將照片做了鏡像處理,山體的左右部分被對調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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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卡魯峰。

他將這件事分享到微博上,打趣道:“真是被攝影師害得慘。”從前他享受山峰的孤獨,後來才慢慢喜歡上與人分享的快樂。在他的最新一篇文章中,他將目光收回四川境內,找到了那些在地圖上“消失的山峰”。談起那些少人涉足的偏遠山峰,他寫道:

遺世獨立固然好,但有人欣賞的美景才不會顯得遙遠和孤獨。


注:本文所有圖片均由溫鈞浩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