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劇主題變遷史:一部中國社會變遷史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痛點,一個時代就有一個時代的電視劇。

如果說人性是電影的母題,那家庭就是電視劇的焦點。1958年6月15日,當時的北京電視臺播出了電視劇《一口菜餅子》,這是中國第一部電視劇,也是一部家庭劇。

雖然這部劇更多的是配合政策宣傳,鼓勵大家“憶苦思甜”,但影片塑造的那個為救女兒死於飢寒交迫的母親令人感動。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這個捨身救女的家長形象,與“北有謝廣坤、南有蘇大強”式家長,形成鮮明對比。

時代在變,家庭劇的主題也在變:從半個世紀前那種“偉大母親”捨己救女,到《都挺好》裡蘇大強莫名其妙無理取鬧,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故事,以及對應的經典形象。透過這些經典的家庭劇,我們看到一部中國社會變遷史。

《父母愛情》:從前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國社會制度初建並開始實行軍銜制,駐青島海軍軍官、貧農出身的江德福可謂前途無量,儘管肚子裡墨水不多,但綜合各方面條件來看,除了離過婚這條不合格外,江德福是擇偶的標準對象。


家庭劇主題變遷史:一部中國社會變遷史

【郭濤飾演《父母愛情》中的江德福】


為解決大齡軍官婚配問題,部隊舉辦了一場婚介舞會,希望幫他們找對象。舞會中江德福對一個叫安傑的漂亮姑娘一見鍾情。但資本家出身的安傑卻對胸前插鋼筆,假裝文化人兒、有離婚經歷的江德福提不起興趣,她喜歡的是那種溫文爾雅的白馬王子。這一邊,由於安傑家庭成分不好,江德福的師長、戰友也紛紛提出反對,甚至告誡江德福如果同安傑結婚,將面臨被拿掉軍銜,回老家種地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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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婷飾演《父母愛情》中的安傑】


但江德福不顧反對,誓要把安傑追到手,為此,蠻勁兒巧勁兒一起使,給予安傑一家人很多幫助,終於打動了安傑,走進婚姻的殿堂。婚後,安傑與江德福共同克服了彼此文化上的差異,經歷生活環境的惡劣以及特殊時期的生存困境,撫養了五個孩子。期間,不乏生活瑣碎、矛盾、爭吵,但都通過磨合、包容、互相諒解,一起攜手度過五十年風風雨雨、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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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愛情》劇照】


五十年後,兒女長大成人,夫妻倆卻在彼此影響下像變了個人:大小姐安傑慢慢走上了江德福的鄉村路線,變得更接地氣兒,而江德福卻走上了安傑的小資路線,變成講究的文明人——或許,這就是愛情的神奇,沒有驚天動地,沒有轟轟烈烈,卻在最平凡的生活中深深影響著對方,最終用一生時間成為了彼此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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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愛情》劇照】


當兒女讚美他們之間的愛情時,軍人出身的江德福卻像那個時代大部分人一樣,“一本正經”地說:“什麼愛情,瞎說八道!”——愛從不靠嘴“說”,而用實際行動去“做”,這或許就是父母之間最深摯的愛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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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江亞菲讚美父母之間的愛情,卻被父親一本正經反駁】

整個故事讓我想起一句詩:“從前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渴望》:平凡人物一生艱辛,但善良長存

時間來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特殊時期,社會動盪,除了像江德福、安傑這種幸福家庭外,也有很多不幸的家庭,比如,劉慧芳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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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藝術家張凱麗在《渴望》中飾演劉慧芳】


工人劉慧芳美麗善良、勤勞能幹,在廠裡有兩位追求者,一個是青梅竹馬的車間副主任宋大成,一個是來廠勞動的大學畢業生王滬生。劉家很喜歡憨厚的宋大成,但為了愛情,劉慧芳毅然嫁給了王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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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藝術家李雪健在《渴望》中飾演憨厚的宋大成】


一次意外,劉慧芳撿到一名棄嬰,出於同情,她開始撫養棄嬰併產生感情,因為“未婚有子”,給劉慧芳帶來很多不便,與老公王滬生也發生了矛盾。再加上兩人家庭、文化背景的差異,自私狹隘的王滬生對劉慧芳的感情也發生了變化,由開始的喜歡到後來的嫌棄,最後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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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藝術家孫鬆在《渴望》中飾演王滬生】


而這時宋大成也同另一名女子徐月娟結婚。劉慧芳在夜大讀書,認識了老師羅岡,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發現自己領養的棄嬰居然是羅岡和王滬生姐姐王亞茹的孩子。但劉慧芳對養女情感已深,獨身的她再不捨得將孩子送還。一場車禍令慧芳危在旦夕,為了養女的幸福,她說出了真相,使養女與親生父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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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劇照】


《渴望》將人生的、人性的一切有機地溶入到動盪時代的背景中,具有很高的社會審美價值,播出後即引發轟動,感動千萬人,成為中國電視劇發展的里程碑式作品,造成“舉國皆哀劉慧芳,舉國皆罵王滬生,萬眾皆嘆宋大成”的局面。

雖然電視劇講的是90年代的故事,但在經濟浪潮到來之前,人心已經開始浮躁,愛情變得狗血,車禍、三角戀、白蓮花、瑪麗蘇……現代狗血肥皂劇具有的元素,那部電視劇裡一樣不少,這也是這部劇的第二層“里程碑”意義。

《我愛我家》:雞毛蒜皮、歡聲笑語中迎來21世紀

除愛情婚姻之外,家庭中還有很有雜七雜八的瑣事兒,生活在九十年代北京的老賈家,每天都有很多有趣的事兒發生。老賈家一家六口,賈爺爺是一位退了休的幹部,說話習慣打官腔兒,因為無事可做,閒不住的他決定統攬家政大權,卻沒想到“清官難斷家務事”令他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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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藝術家文興宇在《我愛我家》中飾演傅明】


大兒子賈志國是有點兒小市民思想的國家公務員,他的妻子和平是名鼓書藝人,身上充滿了舊式藝人那股子左右逢源的習氣。清高的賈志國和老藝人和平,小兩口平時老是因為賈志國精神出軌鬧矛盾,但賈志國卻總以“誘惑來臨時,經不住考驗是所有男同志天生的弱點”來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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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我家》宋丹丹飾演和萍,楊立新飾演賈志國】


二兒子賈志新也不省心,老大不小沒對象,也沒個正經工作,靠倒弄些小買賣為生,結果淨出事兒。時逢1983年前後,北京、深圳出現了一批“倒爺”,通過倒賣物件賺取利潤。賈志新也想嚐嚐鮮,從“溜達小姐”那兒帶回一款當時正當天價之高的BP機,沒想到溜達小姐居然是小偷,BP機是偷的,遭致警察找上門來。

一家之主傅老也不省心,趕上當時氣功潮,開始練習氣功,想要徒手劈磚、手吸臉盆,結果,把自己練抽了筋兒……就是這麼一個幾乎每天都會出點兒新鮮事兒的家庭,每天吵吵鬧鬧,但在關鍵時刻一家人卻總能齊心協力渡過難關。

《我愛我家》以宏大的時代連接渺小的家庭,使我們更加了解那個時代,裡面很多東西成為經典流傳下來,比如,葛優穿著花T恤喪氣地躺在沙發上,二十年後,這種“葛優躺”被製成表情包成為互聯網時代無人不知的歡樂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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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葛優躺”】


就是這麼逗比的一家人,生活以柴米油鹽醬醋茶為底色,點綴以偶爾的雞毛蒜皮,吵吵鬧鬧快快樂樂地緊跟時代潮流,在歡聲笑語中迎來了21世紀。

這部劇既是一部經典的家庭劇,也是中國情景喜劇的開山之作,可惜的是:中國情景喜劇“出道即巔峰”,在這部劇之後再也沒有可以比肩的經典,在這部劇之後,電視上再也沒有出現這種充滿煙火味兒又很有趣的家庭。

《中國式離婚》:婚姻始於愛情終於猜疑

時間推移到二十一世紀初期,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以及現代婚姻觀的形成,人們不再固守於一生只愛一個人,甚至對“離婚”這件事兒也從“不能接受”到“可以接受”。據民政部統計,從2003年至2010年,我國離婚總人數連續8年遞增。中國五對兒夫婦就有一對兒離婚,平均每天有5000多個家庭解體,宋建平一家就是其中一個。

宋建平是名業務能力很強的外科醫生,他的妻子林小楓是一名小學教師,兩人有個孩子叫噹噹。由於宋建平生性老實,不會奉承領導,導致事業屢屢不得志,妻子因老公事業不成功在朋友面前也感覺抬不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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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道明飾演《中國式離婚》中的宋建平】


在妻子的勸說下宋建平跳槽到一家合資醫院任職,沒想到如魚得水,還當了副院長。由於宋建平工作繁忙,林小楓不得已辭職做全職主婦承包了所有家務,日子過得倒也不錯。但當時離婚成潮,很多人有錢後出軌、偷情與糟糠之妻分道揚鑣,這令林小楓很是擔心,乃至發展到草木皆兵,只要丈夫與其他女人在一起都會勾起她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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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雯麗飾演《中國式離婚》中的林小楓】


林小楓開始利用跟蹤等各種極端方式監督自己的丈夫,嚴重影響了宋建平在單位的形象與聲譽,導致夫妻感情日趨惡化。為打消林小楓對自己的懷疑,宋建平不惜找人與林小楓網聊,企圖製造一場“網戀”,讓林小楓先“出軌”,再拿“證據”羞辱她,達到撇清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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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式離婚》劇照】


夫妻之間互掐互鬥,原本美好的感情在疑神疑鬼、撕皮爭吵中漸漸破裂,最終,換來一紙冰冷的離婚協議,慘淡收場。

《我愛我家》裡的老賈家在迎接21世紀到來的時候,恐怕沒有想到,21世紀的婚姻家庭會是這樣,原本應該親密無間的兩口子像敵對分子一樣鬥爭。不過,物質水平的提高帶來人精神狀態的改變,這也是必然的結果。

《蝸居》:房子成了檢驗愛情的唯一標準

21世紀的車輪滾滾向前,除了離婚率越來越高外,結婚也變得越來越難。以前沒房、沒車,只要人品好就能結婚。但在市場經濟的刺激下,國民物慾越來越強,婚姻也越來越現實,沒房、沒車想娶媳婦兒簡直難如登天。尤其是房子,漸漸成為結婚的必備條件。對房子需求量的增加,導致房價畸高,越來越多正值拼搏期的年輕人深陷困擾,小貝就是這群年輕人中的一個。

小貝是一家公司的小職員,他的夢想就是攢夠錢在一線城市買房,然後和心愛的女友海藻結婚,但海藻卻想將小貝的存款借給急需用錢買房的姐姐海萍,小貝自然是不太樂意,兩人為此發生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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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飾演的小貝,與李念飾演的海藻】


不想這件事讓喜歡海藻的高官——有錢、有地位、有家庭的中年腹黑男宋思明趁虛而入,不僅利用權勢幫海萍解決生活困難,還搞定了海藻的領導,讓海藻升職加薪。這一過程中,年少無知的海藻對他產生了崇拜之情,兩人發生了關係,致使海藻懷孕。小貝得知真相後,痛不欲生,與海藻分手。而另一邊宋思明因和開發商官商勾結遭到調查,潛逃未遂,出車禍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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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嘉譯飾演的宋思明】


分手後,小貝找到了新的女友,過上了平凡卻快樂的小日子。海萍通過艱苦奮鬥開辦了海萍中文學校,通過自食其力在一線城市購買了屬於自己的房子。

唯獨海藻命運悲涼,被宋思明原配妻子廝打,失去生育能力。宋思明出車禍後,她帶著傷心的往事獨自飛往美國,開始了新的生活。幾個年輕人在一線城市的奮鬥青春,就這樣變成了一地雞毛,只留往事風雨中。這部電視劇當年一播出,就成為現象級的大劇,因為它揭開了大城市的殘酷的面貌,也揭示了那個年代愛情婚姻殘酷的一面。

《我的前半生》:大女主的時代凱歌

《蝸居》結束後,留下一道思考題:像海藻、宋思明老婆這些女性,他們失去家庭以後怎麼辦?日子該怎麼過,是自暴自棄,還是勇敢活出自我的風采?一個叫羅子君的上海女人用自己的故事給她們樹立了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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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伊琍飾演《我的前半生》中的羅子君】


羅子君是名全職太太,丈夫陳俊生是年薪百萬的公司高管。每天圍著家務轉的羅子君與社會漸漸脫節,養尊處優的生活使她喪失了賺錢的能力,這一切都意味著她與丈夫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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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飾演《我的前半生》中的陳俊生】


陳俊生在工作中與女同事產生好感,提出與羅子君離婚。離婚後,羅子君面臨生存的難題。為撫養孩子,三十三歲的她只能咬牙扛起生活的重擔,步入社會。她在超市做過服務員,在鞋店賣過鞋,最後,在鑽石王老五賀函、閨蜜唐晶的幫助下,羅子君通過刻苦努力成功逆襲,成為了一名成功的白領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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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劇照】


《我的前半生》在2017年播出,進入21世紀早已經17年。現代人的愛情、婚姻觀念早就天翻地覆,甚至於,對於很多女強人來說,要不要愛情、要不要婚姻都要打個問號。以前說“女性能頂半邊天”,現在必須說“女性能頂多半邊天”,這部劇正是抓住了這種時代心理,才火得一塌糊塗。

後面的《延禧攻略》雖然也以大女主爽劇為賣點,但頂多也是對這部劇的思想繼承,這是一件好事,承認女性的地位提升,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社會進步的體現。

《都挺好》:老年化社會的贍養難題

說到最近熱播的好劇,正午陽光出品的《都挺好》當仁不讓。“太真實了,這簡直就是我自己的生活!”,這是絕大多數觀眾對這部良心劇的評價。

沒有偶像劇的精緻妝容、你儂我儂,沒有魔幻劇的絢麗多彩、打打殺殺,甚至沒有曲折離奇的劇情。但就是這麼一部講述兒女與老人之間家長裡短、平平淡淡的電視劇卻那麼好看,引起太多人的共鳴——原因無他,只因這部劇講的就是老百姓自己的生活,通過觀劇讓兒女與老人學會如何更好地共處。


家庭劇主題變遷史:一部中國社會變遷史

【《都挺好》劇照】


如今我國已步入老齡化社會,《都挺好》實際上是想通過主人公蘇家兒女贍養老人過程中產生的種種矛盾來反映整個時代面臨的社會問題,這更加重了其深厚的現實意義。

不論婚姻生活幸福與否,爹媽總得贍養。《都挺好》講述的就是蘇家三兄妹贍養老爸蘇大強的故事。在強勢的老伴兒去世後,生性懦弱蘇大強成為蘇家唯一的老年人,他在老伴兒生前受盡壓榨,老伴兒去世後便把氣兒發在子女身上,在子女贍養他的過程中不斷提出苛刻的要求,搞得三兄妹的生活雞犬不寧,互相不和,甚至導致二兒子一家離婚,最後,蘇大強被女兒罵醒,意識到自己不該給子女找麻煩。


家庭劇主題變遷史:一部中國社會變遷史

【《都挺好》中姚晨飾演女兒蘇明玉,倪大紅飾演爸爸蘇大強】


從《父母愛情》到《我的前半生》再到今天的熱播劇《都挺好》,實際上展現的都是特定時代下家庭所面臨的不同矛盾,它們共同組成了一段波瀾壯闊的中國社會變遷史。

綜觀這幾部劇,每部都叫好又叫座,只因它們的劇情貼近老百姓的生活,寫出了老百姓的心聲;同時,它們也緊貼時代脈搏,拍出了特定時代的家庭眾生相。忠貞、迷茫、浮躁、獨立……不管社會如何變化,老百姓對於溫暖家庭、踏實日子的嚮往都不曾變化,而好的家庭劇能夠揭開時代的困惑,帶領人們找到方向,獲得幸福,這就是為什麼人們願意看這類電視劇的原因。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痛點,每個時代也都有每個時代的代表電視劇,《都挺好》之後,我們會迎來怎樣的代表性電視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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