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歷三年，南城有個風水先生，聽說他年輕的時候跟著他的師父走南闖北。他師父是個很厲害的風水先生，替不少財主看過風水。他師父走後，換成他替人看風水。現在他年紀大了，沒有兒子，也沒有徒弟。他是後來搬到這兒的，沒人知道他叫什麼，只知道他是個風水先生。
南城是個窮地方，壯年男子都出去謀營生，只剩婦孺老人守在家裡。這種窮地方，來了個風水先生，人們只當他是個騙子，沒人同他說話。風水先生落得清閒，整日在院子裡晒太陽，喝茶。
“你是風水先生？”
風水先生抬起頭，看見門口有一個小孩。那小孩六七歲歲的樣子，小手扒在門上，正往裡面看。
風水先生認得那小孩，他是城裡一個老秀才的小孫子阿孟，聽說那老秀才考了二十多年也沒中，後來成天逼著兒孫讀書。可阿孟偏偏不願讀書，成天往外跑。
風水先生覺得有趣，招了招手讓阿孟進來，給阿孟也倒了杯茶。“你想看風水？”
阿孟搖了搖頭。風水先生樂了，“那你想學風水？”
阿孟又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四書五經太過無趣，又不喜歡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玩泥巴。你是風水先生，走南闖北一定見過許多有趣的事兒，你能給我講故事嗎。”
風水先生覺得自己有些失敗，好不容易有人登門，卻還是個想聽故事的小孩。可他還是答應了。其實他替死人看的風水比替活人看的多，但他擔心嚇到孩子，還是給阿孟講了自己替人定宅的故事。
他覺得這些故事其實是很無聊的，可阿孟聽得津津有味。阿孟更感興趣的其實是他走過的河山，見過的名勝。至於那些風水格局，他講起來一本正經，比論語還要無聊，阿孟一點兒都不喜歡聽。
後來，一到下午，老秀才睡著了，阿孟就往那風水先生家跑。起初風水先生只是每天多加個茶杯，後來他家總備著糖球、栗子糕和江米條。這些東西尋常人家的孩子不常吃，幾十年後，阿孟回想起來，自己的牙齒比別人掉的早，不是沒有原因。
風水先生想的是，就算阿孟不喜歡聽他講故事了，為了這些點心，也還是會往他這兒跑。
阿孟與他熟絡了起來，整日聽他講自己給多少人看過風水，替多少人指了寶地，他聽得有些膩了。“我不信，你就沒有看錯的時候？”
風水先生笑了，他喝了口茶，“當然有，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我又不是神仙。”
阿孟心想，你當然不是神仙，“那他們打你了嗎？我知道了，你年輕的時候四處漂泊，是不是擔心給人看錯了風水，在一個地方待久了會捱揍？”
風水先生搖了搖頭，“我剛出師的時候，還很年輕。有個惡霸看不起我，藉著兩分酒意砸了我的招牌。沒多久，他又要蓋房子娶老婆，便覥著臉來找我看風水。我心中不平，一時間忘了師門的規矩，給他指了一處狼窩。那是一處陰邪的地方，在那安家，不出三年便是家破人亡。”
阿孟有些害怕，一開口竟忘了自己嘴裡的桂花糕還沒來得及吞。“那……後來他死了？不對，你不是看錯了嗎？”
“三年後我特意回去過，他的妻妾們共給他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那地方我是沒看錯，只是看錯了人。當時我不知道那人名叫三狼。三狼三狼，住在那狼窩裡，可不就是門丁興旺，財源廣進。”
阿孟噗嗤一聲笑了，“這算哪門子的算錯，到頭來，還不是想說，經你看過風水的地方都是寶地？”
都這麼久了，阿孟還是把風水先生的經歷當成故事聽。風水先生有些落寞，阿孟一直沒提想學風水，風水先生也不好意思先開口。“孩子，你不懂。風水這東西不能光看格局，還得結合人的命格。再好的地方，你若八字帶煞，住進去只會壞了風水。再陰邪的地方，你只要能鎮的住，那便是寶地。其實啊，我挺慶幸我給人看錯了，若是沒看錯，那得是多大的罪孽啊。”
“你只看錯過這一回？”阿孟見風水先生點頭，撇了撇嘴。“你既然這麼厲害，為什麼不給自己尋個風水好的地方，娶妻生子。有了老婆孩子，就不用像現在，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風水先生愣了，他師父便是這樣過完了一生，他師父好像也從沒想過給自己尋一處風水寶地。就像他來南城一樣，只是覺得這裡清淨，這處舊屋也便宜。
孤孤單單嗎，那時候師父有他，現在阿孟常來這兒陪他說話。可他是個孤兒，阿孟卻有自己的家。自己已經這麼老了，萬一哪天死了，第一個發現的會不會是阿孟，阿孟還那麼小，會不會被嚇到。
後來，阿孟一直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他再去風水先生家時，沒有茶，沒有糖球，沒有栗子糕，沒有江米條，也沒有風水先生。
阿孟走進屋子，屋子也是空空的，那藤椅上孤孤單單地躺著一本書。書很舊，看起來比風水先生的年紀還大，或許是他師父留下來的。
阿孟小心翼翼地翻開那本書，只見扉頁的有兩行新墨：說空說空盡說空，指南指北指西東。世間若有真龍地，何不回家葬祖宗。
結尾是我編的，年代是我胡扯的。那個頑皮的小孩長大了以後，不但要上學，還要幫家裡幹活。放學了要割草，要餵羊圈裡的小羊，再也沒空聽他講故事了。後來遇上了文革，風水先生的風水書被一併燒了。首打油詩，是那個風水先生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