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前私人律師邁克爾·科亨（前）走出紐約曼哈頓聯邦地區法院。 新華網 圖
因中期選舉沉寂一時的通俄門調查，這兩週又開始為美國媒體貢獻新聞頭條。12日，曾長期擔任美國總統特朗普私人律師的邁克爾·科亨12日在紐約曼哈頓聯邦地區法院被判3年監禁。特別檢查官穆勒上任至今已一年過半，其辦公室的口風很緊，沒有什麼內部消息洩露給媒體。特檢辦在法庭上的起訴與陳述文件，成為媒體揣摸調查進展的主要依據。華盛頓上下現在最為關注的是穆勒何時正式發表報告，會有什麼內容[1]。
調查正要走向高潮
從媒體報道來看，特檢辦的調查鋪得很大，大致有三個方向：策反，俄羅斯，與妨礙司法。
策反用的俗稱“剝洋蔥”的手段：先從最外層的小人物開始，以坦白從寬為誘餌，一層層迫近核心，最後挖出大Boss。特檢辦最大的收穫有三位特朗普的親信，首當其衝的是隻當了24天國家安全助理就被迫下臺的弗林。應付特檢辦的調查需要自僱律師，費用上百萬美元[2]，弗林難以負擔，首先達成認罪協議，對特檢辦的調查幫助很大，目前看來可免牢獄之災[3]。第二位是特朗普的私人律師科亨，臺下替僱主擺平麻煩事有十年之久，被查出的問題有好幾樁。科亨堅持到今年八月下旬，也轉向與特檢辦合作[4]，如今不但要坐牢，還被判罰沒50萬美元、補繳近140萬美元稅款並就此交納10萬美元罰金。第三位轉向者是2016年初選期間擔任特朗普競選總管的馬納福特，他在政界遊走多年充當掮客，倒是不缺錢，但被起訴的罪名眾多：圖謀不利美國，洗錢，漏報銀行戶頭，撒謊等等。到今年九月中法庭判他有罪之後，終於答應與特檢辦合作[5]。
在俄羅斯方面，特檢辦有情報可用。美國不斷指責俄羅斯在2016年用黑客干擾大選，手裡還是有一些證據的，因為美國與其盟友同樣黑入俄羅斯的電腦系統。這其中最為神奇的是荷蘭情報人員竟然黑入俄軍情總局（格魯烏）的閉路電視監控系統，知道俄國的網絡特工每天幾點上下班，甚至看見他們坐在屏幕前滲透美國的網絡[6]。有如此過硬的情報，特檢辦已經分兩批起訴25名俄國人與三家俄國公司，有名有姓有照片，只是沒有抓獲任何一人到案受審。通俄門必有美、俄兩端，雖說人抓不到，但是起訴書卻確立另一端的存在。
在妨礙司法方面，FBI局長科米被撤職的新聞在媒體上鬧得很大，但是其後的調查卻沒有導致任何人被起訴，外界看不到多少動靜。反倒是特朗普在推特上罵得凶，先是科米，再是穆勒，接著是監管穆勒的司法部副部長，後來又罵原本在政治上給過他許多支持的司法部長。完全不怕給人阻擾調查的印象。
三方面調查已經生出不少新聞報道，但是對特朗普有多大的傷害，卻有不同的看法。討厭總統的主流媒體，基本認為應該是天網恢恢，越套越緊。特朗普的支持者卻常說穆勒是散彈打鳥，一地羽毛卻不得要害。總統本人則不斷指責穆勒捕風捉影，根本沒有查出任何實質性的東西。不管怎麼說，有一點卻可以肯定：白宮對此相當緊張，中期選舉結束的第二天就撤下司法部長，特朗普不斷髮表看法。畢竟總統的親信已經走到量刑受罰這一步，穆勒發表報告的時間為期不遠。更何況新年過後，民主黨控制眾議院，準備發起一系列聽證會，通俄門的調查正要走向高潮。
尼克松與克林頓留下的路標
過去五十年的美國，有兩次特檢調查走到彈劾總統的地步：一次是1974年尼克松的水門醜聞，另一次是1998年克林頓與實習生的緋聞。彈劾總統是政治審判，立案起訴者不是特檢辦，而是眾議院的多數。審判者也不是法院，而是參議院的2/3多數。議員投票的首要考慮不是摳法律條文，而是看民意風向。兩次彈劾在結果上很不一樣，尼克松辭職下臺，克林頓卻闖過難關。雖說與這一次通俄門調查有許多不同，前兩次還是留下一些值得參考的路標。
上述兩案相同的一點是都栽在阻礙司法調查之上。闖入水門裝竊聽器的人是很小的角色，與總統隔著好些層，扯不到尼克松頭上。但是案發之後，橢圓辦公室內難免要討論過如何應對。偏巧想青史留名的尼克松在白宮裝有自動錄音設備，方便自己離任後寫傳記。到國會提出想聽一聽錄音帶內容的時候，尼克松若拒不交出算是妨礙調查，只得謝罪下臺。對克林頓的調查起於其任阿肯色州長時的事情，幾年下來沒什麼結果，卻意外發現總統與白宮女實習生有染。克林頓不知事情洩露，在作證時矢口否認自己與白宮下屬有過任何“性關係”，落下個撒謊作偽證的罪名。所幸美國民眾寬容，不覺得為婚外情打個馬虎眼算是什麼大事。
相形之下，特朗普妨礙司法的嫌疑更為明顯。特檢官的任命正是因為公眾質疑總統突然將FBI局長解職，干擾對俄羅斯干預大選的相關調查。一年半下來特朗普與特檢辦對著幹，做派強硬。科亨與特檢辦合作，特朗普指責他軟弱，為獲減刑而撒謊，應該坐牢坐到刑滿[7]。號稱也與特檢辦合作的馬納福特，最近被揭出其實是陽奉陰違，作證時撒謊，私下還與白宮通氣，算計著以忠心換得總統以後的赦免。特朗普也公然宣稱，赦免馬納福特的考慮“不會從桌面上拿下”[8]。如此公開試圖影響證人作證，換上另一位總統肯定引發軒然大波，放在特朗普身上卻是見怪不怪。支持特朗普的民眾對政治現實不滿，就喜歡他挑戰媒體，挑戰傳統，挑戰底線。單單是阻礙司法的指控，對特朗普恐怕沒有足夠的殺傷力。
麻煩的怕是特朗普那盤生意
調查政治案件的另一條常見線索是追蹤金錢的來源。水門案之初，正是通過追查銀行戶頭，才發現那幾位闖入民主黨總部者與支持尼克松競選連任的組織有關。但是尼克松本人卻沒有金錢上的問題，克林頓也沒有。他們出道之後都是不斷跑選舉的政客，從政期間金錢往來上有起碼的謹慎。
特朗普卻是商人出身，而且財富來路有些詭異。從1991年到2009年，他經營的酒店與賭場先後六次宣佈破產，而他個人的財富卻不斷增長。外界一直覺得可疑，他的錢是從哪裡賺來的。已經有數家媒體報道其中可能涉及偷稅、漏稅、洗黑錢，貸款詐騙以及投資詐騙[9]。《華盛頓郵報》的報道更指從2006年開始，特朗普購買資產時經常使用上億的現金，與一般地產商通常借貸擴張的模式完全不一樣，而現金的來歷或與俄羅斯的富翁甚至黑手黨有關[10]。科亨近期向特檢官交待的一項事情，就是特朗普在2016年初選期間，明裡宣稱在俄羅斯沒有任何生意或利益，暗裡卻一直在爭取莫斯科的一個地產項目上馬[11]。這些線索的調查才是最值得特朗普憂心，弄不好賠進去的不只是政治地位，還有公司、生意、財產，甚至連子女都會被牽連其中。
特朗普的民意考驗
事情會鬧到哪個地步，民意也是一項重要因素。始於1972年夏季的水門事件開初對尼克松的民望並沒有影響[12]，當年大選他以壓倒性多數取勝，1973年初剛連任時民調支持率為68%。儘管隨後事情越鬧越大，到1973年底認為尼克松應該下臺的比率也還不到40%，共和黨議員依然堅定支持總統。要到1974年夏天這一比率才突破50%，共和黨議員也紛紛轉態，尼克松只得主動請辭。克林頓緋聞案始於1998年初，正逢互聯網泡沫膨脹期，經濟形勢大好。年初他的支持率有60%，年底則達到70%，完全不受彈劾的影響，民主黨議員自然沒有拋棄克林頓的理由[13]。
特朗普上臺以來，支持率只能在40%上下排徊。但是在共和黨選民之中，他有眾多鐵桿粉絲，左右著黨內初選的結果，一般共和黨議員還不敢得罪總統。但是新國會明年1月開張之後，華盛頓又是兩黨各據山頭，相互制衡與扯皮，商議國計民生幾乎是不可能。掌握眾議院的民主黨必定抓住弊案的調查不放，以此打擊共和黨與特朗普的民望，通俄門因此有很大的發酵空間。
特朗普的考驗在於能否守住他在共和黨選民中的支持率。現在美國股市與房市都出現冷卻跡象，貿易戰的負面影響也開始顯現，一場政治風暴即將降臨華盛頓，特朗普將面臨不小的考驗。
（作者系香港中文大學教授）
資料來源：
[1] R. Costa; P.Rucker,‘Siege warfare’: Republican anxiety spikes as Trump faces growing legal and political perils Washington Post, Dec. 8, 2018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siege-warfare-republican-anxiety-spikes-as-trump-faces-growing-legal-and-political-perils/2018/12/08/679b785a-fa59-11e8-863c-9e2f864d47e7_story.html
[2] T. Nguyen, MICHAEL FLYNN’S RUSSIA NIGHTMARE COULD COST HIM MILLIONS, Vanity Fair, Sept. 18, 2017 https://www.vanityfair.com/news/2017/09/michael-flynn-legal-defense-fund-fees
[3] A. Goldman; E. Sullivan, Michael Flynn Was a Key Cooperator and Should Serve Little Prison Time, Mueller Says, New York Times, Dec. 4, 2018 https://www.nytimes.com/2018/12/04/us/politics/michael-flynn-special-counsel-sentencing-memo.html?action=click&module=Top%20Stories&pgtype=Homepage
[4] A. Liptak; J. Rutenberg, Cohen Implicates President Trump. What Do Prosecutors Do Now? New York Times, Aug. 21, 2018 https://www.nytimes.com/2018/08/21/us/politics/cohen-trump-indicted.html
[5] S. LaFraniere and K. P. Vogel, Paul Manafort Agrees to Cooperate With Special Counsel, New York Times, Sept. 14, 2018 https://www.nytimes.com/2018/09/14/us/politics/manafort-plea-deal.html
[6] H. Modderkolk, Dutch agencies provide crucial intel about Russia's interference in US-elections, de Volkskrant, Jan. 25, 2018 https://www.volkskrant.nl/wetenschap/dutch-agencies-provide-crucial-intel-about-russia-s-interference-in-us-elections~b4f8111b/
[7] J. Wagner; M. Zapotosky, Trump says Michael Cohen deserves a ‘full and complete’ sentence, Washington Post, Dec. 3, 2018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trump-says-michael-cohen-deserves-a-full-and-complete-sentence/2018/12/03/e63df19e-f70f-11e8-8d64-4e79db33382f_story.html
[8] C. Day, Trump says he wouldn’t take Manafort pardon ‘off the table’, Associated Press, Nov. 29, 2018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courts_law/trump-says-manafort-pardon-not-off-the-table/2018/11/28/9ccf44ca-f36a-11e8-99c2-cfca6fcf610c_story.html
[9] A. Davidson, Is Fraud Part of the Trump Organization’s Business Model? New Yorker, Oct. 17, 2018
https://www.newyorker.com/news/swamp-chronicles/is-fraud-part-of-the-trump-organizations-business-model
[10] H. Olen, Here’s another big revelation about Trump’s finances. Washington Post, May 7, 2018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logs/plum-line/wp/2018/05/07/heres-another-big-revelation-about-trumps-finances-how-about-those-tax-returns/
[11] M. McIntire; M. Twohey; M. Mazzetti, How a Lawyer, a Felon and a Russian General Chased a Moscow Trump Tower Deal. New York Times, Nov. 29, 2018 https://www.nytimes.com/2018/11/29/us/politics/trump-russia-felix-sater-michael-cohen.html
[12] A. KOHUT, How the Watergate crisis eroded public support for Richard Nixon. Pew Research Center, Factank, Aug.8, 2014 http://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4/08/08/how-the-watergate-crisis-eroded-public-support-for-richard-nixon/
[13] Gallup, Presidential Approval Ratings -- Bill Clinton https://news.gallup.com/poll/116584/presidential-approval-ratings-bill-clinton.a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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