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後長寧震區:大批建築成危房,白髮老太太街邊煮粥,有村民回憶“頻繁地震,有七八年了”

作者|陳龍 編輯|張弛

房子突然開始劇烈搖晃,王海燕聽到四面八方發出“空空空空”的聲音,牆壁上的沙子簌簌掉落。王海燕心想,“完了,完了”,她趕緊翻身,壓在1歲半的小孫子身上。搖晃越來越強烈,她以為自己要死了。

搖晃一停,她立刻抱起孫子跑出門外。等老伴和另外兩個孫子孫女也出來,想到房子沒了,驚魂未定的王海燕“一下子就掉眼淚了”。

那一夜,長寧縣雙河鎮人經歷了一次特殊的生命體驗。中國地震臺網通報,6月17日22時55分,四川宜賓市長寧縣(北緯28.34度,東經104.90度)發生6.0級地震,震源深度16千米。次日,長寧縣及周邊地區又發生十幾次餘震,包括兩次5級以上地震。

陷入黑暗的災區立即得到外界關注,四川省各地消防和武警力量連夜趕去救援,全國多地的救援物資也一批批運至當地。當天深夜,人們跑出門,在街道上匯合,互相安慰。短暫中斷的通訊後來又恢復了,人們開始打電話求救、詢問親人安危。凌晨下起雨,王海燕一家睡在街上的車裡,更多的人在鎮廣場和長達數公里的高速入口通道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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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後的長寧縣雙河鎮。 圖 陳龍

震後48小時內,雖然救援力量和物資大批、迅速馳援,但分散在不同角落的人們短期內還是面臨生存的各種困難和煎熬。除了13人死亡、數百人受傷,地震還造成了10000多間房屋損毀。兩天來,災區百姓依附在受損房屋的周圍,憂心忡忡。未來較長一段時間內,房屋修復將是災區重建的一大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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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魂未定的王海燕照顧三個孫子孫女。圖 陳龍

“一下子就來了!”

地震來臨時,年近70的張啟榮表現出了少有的冷靜。他住在長寧縣雙河鎮東街的一片瓦房裡。發生天搖地動後,瓦片、木頭嘩嘩往下掉,燈火也頓時熄滅。“我曉得是地震,但是我不怕,在珙縣我經歷過。”地震停頓的片刻,他開始摸著柱子、瓦礫往外走。

好在他的房頂覆蓋的是石棉瓦,傷害性並不大,張啟榮分毫無損。一些女性尖叫著跑出屋子,還有人裹著被單逃到街上。黎明時,張啟榮才看清,自己的瓦房徹底坍塌,建築廢墟甚至淤塞了兩棟房子之間的巷子。第二天他聽說,龍頭鎮一個醫院的院長在地震中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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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啟榮的瓦房,被地震徹底摧毀,但他安然無恙。 圖 陳龍

秦桂國損失慘重。17日晚上地震時,他和11歲的小兒子正在二樓睡覺,沒有任何徵兆,房子一下就垮塌下來。兒子的腳被預製板壓住,疼得哇哇叫,他把兒子拖出來,從陽臺上跳了下去。

那是一棟小小的二層磚混樓房,上下總共4個房間。“一下子就來了!”描述地震的驚魂一刻時,這句話秦桂國在20分鐘裡重複說了五六次,每次都語氣粗重,彷彿帶上了房屋瞬間倒塌的力量。那簡直像是世界末日,一樓的房間裡還睡著秦桂國的父母和女兒秦曉雯。

秦桂國的妻子李秀麗當時還沒睡。正是玉米成熟的季節,晚上煮了玉米,李秀麗吃了兩根,覺得沒消化,就在後面的瓦房裡看電視。地震前一刻,她正好出門,走到路邊時,感到大地震顫,二層小樓和一大片黑色的瓦房,在她面前嘩啦作響,崩塌。

喧囂停止後,夫妻倆大聲呼喊父母和女兒的名字,只聽見父母喊著救命,女兒沒聲音。秦桂國去“摳”父母,李秀麗打110、120、119,都打不通。情急之下,她打電話給幾個親戚,又跑到大路上去喊救命。半個小時後,父親母親被救出來。但搜救女兒秦曉雯不容易,她徹底被廢墟掩埋,兩層樓的預製板和屋裡的傢俱都壓在她身上,大家只能用手作業。很快,消防隊也趕到。一個小時後,秦曉雯被救出,但已沒有生命體徵。

凌晨,父母被送到縣醫院,父親受傷重,胸前三根肋骨和肩胛骨骨折,母親頭部受傷。直到天亮,秦桂國重新審視自己的家,才發現,那棟小二層樓房像積木一樣脆弱。父母房裡的黑色壽棺倔強地露在外面,從上面掉落的預製板一邊抵在牆上。“有一邊是先掉的,不然我父母也被壓住了。”而女兒秦曉雯的房間,則是兩層預製板和一面牆壁全部倒下,“石板全部壓在身上……”這大大增加了施救難度,“沒辦法,太重了。”

這片房子原本並不是秦桂國家的。他們住在幾公里外,鎮上建設工業園區時,原來的房子被徵地拆遷。2018年初,秦桂國買下了現在的這片房子,包括公路邊的二層小樓和後面一大片瓦房。但瓦房破舊,難以住人。平時,他們住在小樓裡,做飯、看電視都在幽黑的瓦房裡。此次地震,瓦房的損壞程度反而不大。

秦桂國原本的計劃是,先買下地基,等掙夠錢,再向政府申請手續,拆了老房子,蓋新房。但地震徹底摧毀了他們的夢想。站在秦桂國家房前採訪時,餘震又一次搖撼著大地,發出悶雷一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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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桂國家破人亡。身後小樓的二層完全垮塌,父母受傷,女兒遇難。他本希望建新房。目前準備先安葬女兒。

秦桂國夫婦有3個孩子,大兒子秦力17歲,在成都打工,當天半夜趕回了家。地震中罹難的女兒,剛過完18歲生日,讀完初中後就在家幫忙。秦桂國夫婦要養活一大家人,平時他們在工地打工,一天只得百十塊甚至幾十塊工錢,活兒還不穩定,有時一個月才幹七八天。

家裡實在太困難了。當初徵地拆遷,他們得到的賠償是一平米800塊,可現在縣城的房價已經5000多,鎮上的房價也到了2000多。“我的錢連買個地基都不夠。”

面對廢墟,秦桂國一籌莫展。他領到一個帳篷,又搭了避雨棚,晚上家人親戚輪流睡。他打算先把女兒安葬。他請“先生”看過了,6月20日是個好日子,下葬就定在那一天。

如今,秦桂國手機裡只有一張女兒的照片,是她站在房簷下,他為她拍的。而家人的衣服、女兒小時候的照片,仍然埋在廢墟里。他記得,17日那天,夫妻倆沒有活兒,女兒出去找朋友玩,晚上回來幫忙做了家務,吃完飯看了會兒電視,9點多就去睡覺了。等葬禮完畢,秦桂國準備把衣服和女兒的照片從廢墟里挖出來,那是他們未來生活的一絲希望。

“兒子不回來”

災難後,武警和消防衝在最前面。震後不到一小時,武警長寧中隊應急班徒步趕到雙河鎮西街,在倒塌的舊樓裡搜尋生命跡象,連夜救出8人。宜賓消防救援支隊聯合當地群眾,在長寧縣大水村竹林口展開搜救。

在四川省消防救援總隊的指揮下,宜賓、成都、自貢、瀘州、內江、樂山、雅安、眉山、資陽等周邊地市的10個支隊及總隊後勤指揮部、總隊戰勤保障大隊,彙集了148輛車、669人、8條搜救犬,分別趕赴長寧縣和珙縣救援。震區附近的宜敘高速、宜瀘高速等臨時關閉,為救援力量打開通道。

18日的雙河鎮,連夜搜救工作基本結束,許多危險的街道被拉上警戒線,路口均有武警值守,一些武警小分隊拿著救援工具在街道之間巡查,排除危險。不少群眾在街邊搭起臨時涼棚、支起鍋灶。一位頭髮花白的奶奶在鍋中煮了稀飯,並摻了一些肉餡。還有不少人受到驚嚇,一天一夜粒米未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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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阿婆在路邊煮粥,並往粥裡摻肉餡。圖 陳龍

奮戰了十幾個小時的消防隊員坐在路邊休息。肖振是宜賓消防支隊的一個班長,他做消防已經14年,曾參加2008年汶川地震救援,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消防戰士。凌晨0點40,他們趕到雙河鎮東街,救出了兩人:一人倖存,一人遇難。肖振說,因為停電,他們只能根據對話聲音確定倖存者的位置。

救援中,消防員要面對許多不確定因素,尤其是餘震。發現被壓埋的人,他們使用裝備支撐,讓身體瘦小的人進入,再想辦法救出傷者。“第一個人的肢體被壓住了,進去的隊員先騰出空間,做內部支撐,想辦法內外夾攻,打開一條通道。”很快,他們救出了一名40歲左右的女士。

住在公路邊的張雲英和丈夫搬出竹床,坐在自家小賣店前,和幾個鄰居一起拉家常。震後第二天,他們收到了6個帳篷。晚上,一個帳篷裡擠6個人,有的人睡在車裡,其他人就搬椅子坐在周圍,宜賓夜間多雨,他們就打上傘。許多村民都說,以前,雙河鎮也經常發生地震,但從來沒有這一次這麼凶。在張雲英的記憶裡,“頻繁地震,有七八年了”。

地震發生的一刻,張雲英正帶著9歲的孫子周小明睡覺,她聽到磚牆碎塊“嘩嘩譁”掉落,趕緊把孫子拉起來跑出門外。第二天進去一看,碎磚塊掉落一地,臥室的四面牆壁出現許多巨大的裂縫,光從外面漏進來。當孫子去牆角拿塑料盆時,她讓他趕緊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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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路邊竹床上的張雲英(左二)和家人、鄰居。小賣店是二兒子的前妻留下的。圖 陳龍

張雲英今年64歲,有兩個兒子。以前兩個兒子還沒分家,後來張雲英得病,家裡花了不少錢。“宮頸癌、結石,還有腦瘤”,張雲英要定期化療、吃藥,家裡背了幾十萬的債。病情好轉後,兩兄弟都外出打工。

周軍兄弟是孝子。早先,大兒子得到岳父的支持,擴建了房子,兩兄弟得以分家。周軍沒錢,就在家和醫院照顧母親。母親病情一好轉,兄弟倆就都去了寧波的五金廠打工。

2014年,小兒子周軍和同鎮的羅雲結了婚,因為周軍在族裡排行第三,按當地風俗,張雲英有時稱他“三兒子”,周小明喊羅雲“三媽”。羅雲嫁過來後,在家開了小賣店。但張雲英的病讓這個家庭每況愈下,“我化療,頭髮都落了”。2017年,羅雲和周軍離了婚。“她說,你們家太窮了,扶不起來。走的時候她說,小店送給你們,我要走了。”

這個簡陋的小店,生意並不多。張雲英說,兒媳和兒子並非沒有感情,羅雲還是想等著周軍“找到錢”後復婚。“羅雲父母家有錢,給她買了輛車,她現在就經常跑車。”但周軍很快再婚,帶著新妻子也去了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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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路邊竹床上的張雲英(左二)和家人、鄰居。小賣店是二兒子的前妻留下的。圖 陳龍

“工資少得很,只有一兩千。夫妻倆一個月也才三千多,還要租房。”張雲英說,危險時期,她差不多就要死了,兒子就求老闆,預支工資,一拿到錢就寄回來付醫藥費。兩個兒子和媳婦在寧波省吃儉用,買不好的米和便宜的肥肉。“我好了他們才跟我說的。我生病凶的時候他們不敢說,怕我生氣嘛。”

老伴周華文躺在竹床上,搖著八角扇。五年前他在工地上給人幹活,從杆子上摔下斷了肋骨,平時種點蔬菜貼補家用。至今,再婚兩年的周軍沒有孩子,“不敢要,養不起啊。掙點錢才敢要。”

“如果不是我病了,不會那麼困難,我們可以把房子修好點的”。張雲英責怪自己拖累了這個家,“我的病要一直吃藥。腦瘤不吃藥,頭都要昏了”。但一家人還在努力生活,“他們也望著孫子。我一死了,屋裡就沒人看孫子了嘛。他們待在家裡更掙不到錢。”

6·17地震發生後,許多在外打工的年輕人回家,但張雲英的兩個兒子還是回不來。他們只是打來電話,叮囑父母不要再進屋裡,在外面搭棚子。“惱火哦,我這個家真的惱火”,張雲英禁不住嘆氣,“兩個兒子不敢回家,回來也沒得錢,也沒地方住。”

“希望有人來看我們”

據宜賓政府通報,截至18日15時30分,6·17地震共造成附近三個縣受災14萬餘人,因災死亡13人,其中長寧縣9人、珙縣4人,受傷199人,受傷嚴重的均被送往附近的醫院治療;倒塌房屋73間,嚴重損壞19間,一般損壞房屋12723間。

震後,伴隨搜救、醫治群眾的,是大批的救援物資。除了政府部門劃撥物資外,全國各地的企業、公益組織、愛心人士捐贈的帳篷、方便麵、麵包、礦泉水、衣物、藥物等物資,也不斷運抵災區各鄉鎮。

18日前往雙河鎮的路上,往返於長寧縣和雙河鎮的各種物資運送車輛絡繹不絕,鎮上更是一派繁忙,許多企業員工、志願者和義工接力,從卡車上搬卸物資。直到夜晚細雨濛濛,物資援助依然不斷。6月19日,長寧縣應急管理局稱,災區的救援力量已經飽和,他們正在勸返滯留災區和準備進入災區的社會救援力量。

雙河鎮鎮政府廣場、雙河中學操場,成為鎮上居民的集中安置點。這裡一片熱鬧,數百個救災帳篷有序排列,人們可以在裡面休息,晚上有應急電力照明,大批志願者在外圍免費提供熱茶和食物,愛心組織的義工也幫忙統計人員信息,還有幼兒園老師給席地而坐的小朋友們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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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河鎮政府廣場安置點,救災帳篷林立,有志願者老師給小朋友講故事。圖 陳龍

但分佈在廣闊腹地和偏遠地帶的村落,短期內還面臨不少困難。距離鎮上三公里的葡萄村八組村民,許多人一天沒有進食。雖然充足的物資已經運抵災區,村裡社組的物資分配效率還是較慢。沒有水電氣,村民們的生活十分艱難,但在救援到來前,人們已經開始自救,許多人在房屋前的路邊搭起帳篷,砌上鍋灶,取暖度災。

葡萄村五組距離鎮上四五公里,地處隱蔽的山林。60歲的老漢王劍強一隻手殘廢,女兒已出嫁,兒子在縣城上了戶口,現在西安打工。當晚,他在富興鎮朋友家,躲過地震。第二天回到家,受到驚嚇的狗雖然還熱情地搖著尾巴歡迎他,但那幾十年的老房子已嚴重損毀。屋頂漏出大片天光,推開臥室的門,後面的牆壁整片倒塌,斗笠還放在桌臺上,外面是長著巨大蜀竹和芭蕉的山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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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劍強老漢的瓦房嚴重受損,臥室的後壁倒塌,露出房後的蜀竹和芭蕉。圖 陳龍

附近的十多戶人家,房屋都受到不同程度損壞。劉佳巧說,有錢點的人以前就把房子蓋到外面靠近公路的地方了,五組的人窮,批不到外面的地基,只能留在山坳裡。地震發生後,社組幹部只來了一次,遠遠看了一下,說是登記“房屋受損”,然後就走了。他們沒有領到救援物資,村幹部的電話也打不通。

劉佳巧等三家,丈夫都在外打工。為了避雨,三家在一處緩坡上放了兩張竹床,搭上塑料帳篷。“給娃娃睡,大人就坐在外面。下雨的時候,大人進去躲下雨,中間擠幾個娃娃。”

地震來臨前,成都等100多個社區通過“大喇叭”發出了預警警報,但村裡沒有“大喇叭”,也沒有電視或手機預警信息。地震發生時,“聽到玻璃嘩嘩譁掉地下,嚇得我趕緊拉著娃娃往外跑。”第二天,聽到傳言哪裡死了多少人,大家心情都不好,連孩子也不想吃飯。

但手機依然是他們接觸外界信息的主要渠道。震後第二天,即18日,鎮上著名的涼糕水源“葡萄井”乾涸,19日,劉佳巧又看到手機信息,“葡萄井的水又出來了嘛!”她感到高興。

韓如雪家的房子內部是生水泥,不少地方漏水嚴重,隔壁養著的雞鴨鵝,也餓著肚子,激烈地叫著。韓如雪的公公腿腳不好,當天晚上沒有住在山頂的房子裡,躲過一劫。他們第二天去看,發現老房子坍塌了一半,公公養殖的雞群依然在周圍散步,瓦房裡的十多頭豬反而平安無事,只有兩頭母豬被壓,他們給豬換了豬圈。“木製的房子還安全些,磚砌的房子肯定就垮了。”韓如雪笑著說,“現在光是想起當時的感覺,心裡就發抖。餵豬的時候,要搞快點。不遇到餘震還可以,遇到餘震怪嚇人的……”

19日,她們的丈夫還沒回來。劉佳巧說,丈夫已經到了成都,也許晚上能到家。受災後,家裡還是需要男人。但她們有些寒心,社組幹部幾乎沒來看看情況,也沒有援助,“還是希望有人來看下我們。至少進屋看看,問候一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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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村五組,丈夫還沒回家,劉佳巧、韓如雪等三家合搭了簡易涼棚,給孩子避雨。圖 陳龍

老人吳秀英在家帶著孫子孫女,孫女幫忙在外面燒火煮飯,老漢李世雲去鎮上申請帳篷了。他們家靠近公路,有裝修漂亮的二層洋樓,但受損嚴重。樓梯間震出了幾米長的巨大裂縫,碎屑撒落一地。二樓漂亮的客廳和臥室一片狼藉,吊燈、窗戶、玻璃門、石膏雕花撒滿地板。“衣服都沒穿,就跑出去了……幸好我們睡在一樓,要是在二樓,當時是跑不脫的。”發現小孫子跟著上了樓,吳秀英大聲呵斥著,讓他跑下樓去。

“給村上打電話,村上說多得很,忙不過來。”吳秀英小心地收起二樓陽臺的衣服,又把編織椅子扔到樓下。昨天,他們領到了一些方便麵、麵包和礦泉水。晚上,孩子就睡在和鄰居合夥搭的帳篷裡。吳秀英的兒子在福建打工,要20號才能回來。

大批受損房屋成為危房,餘震又不斷,人們既依戀又害怕自己的房子,只能短暫快速進出。除生活設施和生產恢復、疫情和疾病防禦外,房屋重建,尤其是受損房屋修復,在地震後的較長一段時間內,將是災區一項重要而艱難的工作。

地震的苦與生活的甜

位於震中的長寧縣雙河鎮,是中國傳統特色小吃涼糕的發源地。鎮上有一口千年古井“葡萄井”。1981年,該井被列為縣級文保單位。井旁邊有一個書院,兩處涼棚一直製作並出售原始工藝的“葡萄井涼糕”。但當天晚上,“葡萄井涼糕”的老闆被石板壓住,許多鄰居幫忙施救。

附近的幾條街遍佈著涼糕店。24歲的曾磊住在“葡萄井”對面,家裡是“曾氏涼糕世家”,他們還有一個專門的涼糕工藝廠房。當晚,他也幫忙救助“葡萄井”的老闆。由於腹部受傷嚴重,老闆被直升機送往重慶的醫院救治。曾磊說,葡萄井裡面是自然湧出的地下水,川渝黔各省的涼糕,都是從這裡傳出去的。乾涸之前,井邊的池水都深達一米。“井水有很多氣泡,一串串,像葡萄一樣,所以叫葡萄井。”天亮後人們發現,“葡萄井”乾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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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後的18日,千年古井、涼糕發源地“葡萄井”乾涸。圖 陳龍

此次傷亡情況中,葡萄村八組的李海家傷亡最大。李家靠近雙河高速收費站,距離鎮上只有三公里,三家人住在三爿房裡,分別是李老大、李老二、李老三三兄弟,李海是李老二的兒子。事後,人們驚訝地發現,李家的房子幾乎是整片垮塌下來。房頂仍然完整連接,像綢緞一樣起伏在廢墟上。當時這片房屋住了9個人,其中6人倖存,58歲的李老大夫婦和他們7歲的孫子不幸遇難。

不遠處的鄰居李東強告訴記者,當晚還沒跑出來,他就聽見李家這邊,“轟”的一聲。儘管斷電無光,他們還是發現李家的房子沒了。附近鄰居展開了自救,還有人打電話給社組幹部,“一開始打不通,直到打通為止。”

大家在廢墟中呼喚,確定有人活著時,用鐵鍬、鐵棍挖洞,再用老虎鉗把鋼筋剪斷,進去救人。村民們先後救出了4個人,消防隊趕到後,又救出了2名傷者,並挖出三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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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村八組的李海家,房屋幾乎整體垮塌,9人被埋,3人遇難。圖 陳龍

李東強說,15歲女孩李雨秦就是村民們“摳出來的”。當天凌晨,他們打電話喊來私人挖掘機,把整塊房頂抬了起來,人鑽進去,把裡面的人拖出來。事後在醫院,李雨秦哭著感謝救出她的叔叔伯伯們,“如果沒有他們,我可能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從外地趕回來的兒女們,在農田間寬闊的道路上搭起了靈棚。事後可以較清楚地看到,八組的村民大多依山建房,且多是貼著彩色瓷磚的二層洋樓,只有李家的房子是年久失修的舊磚房。李東強說,李家人以前住在更偏遠的地方,“當時還是瓦房、草房”,大約20年前,他們搬到這裡,蓋了這三爿磚房。最近幾年,鄉親們陸續蓋了新洋樓,但李家沒蓋。“主要還是經濟落後,沒有那個能力和資本蓋好點。”李東強兩年前花了二十多萬建了新房,他曾去申請危房改造補貼指標,未獲分文。

由於救援物資分配還沒到位,村民們自己在路邊蓋了一個簡易棚。但震後第二天,村幹部要求他們拆除,“說是形象問題,不允許。”自來水都是渾水,他們有的一天都沒喝水。到第三日,幾頂藍色救災帳篷在路邊搭起,其中一個放著食品。有兩個女孩似乎有些飢餓,高興地拿走了兩袋零食。

除了物資分發和生活設施恢復尚需時間,外界的關注給了當地人不少溫暖。一些義工到各處送食品和水,還有廣東、河南等地的救援隊,給受傷嚴重的家庭送來家用藥品。

在各方力量幫助下,災後的震區秩序逐漸恢復,人心一點點凝聚。19日,葡萄井也冒出了水源。

災後長寧震區:大批建築成危房,白髮老太太街邊煮粥,有村民回憶“頻繁地震,有七八年了”

地震後的19日,千年古井、涼糕發源地“葡萄井”重新冒水。圖 陳龍

井邊的涼棚裡,原始涼糕手藝人現場製作刻印著“葡萄井”字樣的涼糕,免費給外地來的人們品嚐,似乎在慶祝井水重生。清涼香甜的涼糕入胃,鄉情濃濃,在品嚐者心裡留下雋永滋味。一位婦女端著盤子,給一名孩子品嚐,孩子一口口吃著,時不時用大眼睛看著這位阿姨。

三人遇難的李家門前,稻田青綠,附近的荷花也寧靜綻放。兩隻白鵝神態安靜,依偎在田間的小路上,它們高挺著頸項,像兩隻白天鵝。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鳳凰WEEKLY】創作,獨家發佈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