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言道：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然而有的時候，過重的恩情卻變成了一副枷鎖，讓人難以承受，終釀成苦果。講個我身邊發生的故事，很是唏噓：
這事是發生在我小姨姥姥的村子裡，我打小就聽著村裡杜姨的故事，可怎麼也沒想到是如今這個結局。
雖然叫做阿姨，是因為這個姓杜的女子與我娘同輩分，只是年紀小一些，比我大不了幾歲。杜姨命苦，八九歲上家裡的破屋房塌樑倒，爹孃全都死了，留下一個弱小的女孩子坐在廢墟里張惶哭泣。
杜家有兩戶遠親，上得門來擦兩下眼睛，給懵懂的小杜姨亮出幾張借據，說她爹孃借了錢，如今人死債還在，總是要還的，一番翻箱倒櫃，抓雞攆鴨，杜家真的成了四面牆圍的一鋪炕，啥也沒剩。小杜姨縮在牆角，看著這些所謂的親戚哭了一番窮，不外是家裡老人弱孩子多，照料不了你，你且好好生活，有啥事來找俺！
遠親不如近鄰，杜家喪事是村裡人幫忙料理的，清了一間屋子出來，給小杜姨安身，送來幾天的雞蛋和饃饃，便是村裡人能幫的忙了。
小杜姨成了孤兒，卻仍是上了學，她喜歡書裡的那個世界，那裡有她想要尋找的光明。這一切全是因為村裡的張家阿大支持著她。
張阿大比小杜姨大上四五歲，同病相憐，他雖然叫阿大，底下卻沒有弟妹，父母也是早亡，他是張家奶奶帶大的。張阿大勤勞，家裡家外像是個成年人一般的忙活，只是不上學也不識字，他看著小杜姨可憐，做飯時多添半碗米就帶出了小杜姨的飯，小杜姨含著眼淚吃下去，日子久了，小杜姨叫張阿大為哥，叫張家老太為奶奶，像是祖孫三個相依為命，只是晚上小杜姨仍是住在杜家的破屋裡。
小杜姨讀書有出息，初中高中的一路讀上去，到了十八九歲，村裡人就有人閒言碎語，說一個女孩子家讀那些書做什麼，收拾收拾趁早辦了事，嫁給張阿大做媳婦，早生幾個胖娃娃，也不枉費張家對她的養育之恩哩。
小杜姨低頭捏著衣角不言語，張阿大倒粗聲粗氣地將那些管閒事的人都噎了回去：俺妹子願意讀書，俺願意供著，到啥時也是俺家自己的事，你們別瞎操心！
張家奶奶臨終時，小杜姨已經上了大學，張奶奶拍拍小杜姨的手，眼中的擔憂變成眼淚淌出來，只是說不出話。
後來小杜姨讀的書越來越多，張阿大在村裡沒了牽掛，她在哪裡讀書，他便去跟去了哪裡，工地上做活，空閒便拾些廢品，攢了錢喜滋滋地去看小杜姨，一把皺巴巴的鈔票全塞在小杜姨手裡，讓她啥也別擔心。
後來小杜姨博士畢了業，剪了短髮穿了套裙，成了大城市裡的白領精英，公事上殺伐果斷，收入不菲，成了村裡人人羨慕的榜樣，村裡人咋說的，他們都說張阿大啊，你真好福氣，杜家丫頭有了出息，娶進門再生倆娃娃，將來都是大城市人哩，這些年的苦沒白吃，你倆年紀都不小啦，啥時候辦事，咱們幫你張羅，熱鬧熱鬧！
可漸漸的，去城裡找小杜姨幫忙的鄉親，回了村裡都吧嗒著嘴講起了閒話，小杜姨吃過百家飯，對村裡人也算是有求必應，可每次提起和張阿大的婚事，小杜姨臉上的神情就不太對勁兒，莫不是這個女人如今眼界高了，要“蹬”了張阿大這個“救命恩人”？真是沒有良心呦！
這是兩三年前的老故事了，再聽我娘說起來，也不外是這個杜家丫頭未免事業心過強了些，不知怎麼的，我聽這事兒心裡總覺得有些彆扭，可聽了小杜姨二十來年的故事，一時竟也說不上是哪裡不對。
豈料今年再聽到小杜姨的消息，竟然是小杜姨下了死手，用長浴巾將張阿大生生勒死了。小杜姨是自首的，聽說沒有大哭大鬧，只說殺人償命，我用這條命還他便是！
小杜姨交代說，她受了張家恩惠，豈是無情無義的人？只是她對張阿大隻有感激之意，卻並無男女之情，她這些年來和張阿大談過多次，給他買房開店娶媳婦，怎樣都行， 只是不要再等她嫁給他了。可張阿大聽不懂也聽不進去，她頂著村裡人對她的指責，說她忘恩負義，一日草雞變鳳凰，便忘了當初的打井人。小杜姨原本想著再拖幾年，張阿大想明白了，也就能放開手了，她感激阿大哥對她的恩情，也不敢將話說的絕了，張阿大是個粗暴脾氣，逼急了她怕他想不開。
可這兩年張阿大不知聽了誰給出的主意，怕小杜姨心野了，得盯住她。張阿大搬到了小杜姨高檔公寓樓附近的小平房裡，每日三餐做好了，裝在保溫盒裡，專挑辦公樓里人來人往的時候去送，小杜姨說了幾次不要再送了，張阿大嘿嘿笑著，只當聽不見。
這些給小杜姨帶來了無數的風言風語，那天下班後小杜姨見到蹲在她家門口的張阿大，嘆了口氣，說進來吧， 我們再好好談談。
張阿大進門，熟門熟路地去做飯，小杜姨說什麼他也不反駁，只勸著小杜姨先吃飯喝湯，有啥事吃飽了再說。
卻想不到張阿大在湯裡下了藥粉，小杜姨眼前天旋地轉，身子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只聽得耳旁張阿大粗重的喘息聲。。。。。。
半夜時分，藥勁消退，小杜姨看著床上酣睡的張阿大，只覺得年少時曾見過的那絲光明，如今卻變成了一個漆黑的深洞，無論她怎樣掙扎也逃脫不了，一絲絲將她吞噬殆盡，絕望之下，她拿起了那條浴巾，勒上了張阿大的脖子。。。。。。
這件案子並不複雜，村裡卻因此掀起了軒然大波，有痛罵小杜姨忘恩負義的，有感嘆女人就不該讀書的，還有的怒氣衝衝要去找小杜姨“評理”的，只是小杜姨誰也不見，只託人帶了一句話出來：她這一生便是個錯誤，如此恩情，她早不堪重負。如今舍了命去償還，她第一次如此輕鬆，眾人如何說已經與她無關，她不後悔！
小杜姨的故事伴了我前半生，想不到是如此一個結局，我感慨之餘，心裡覺得發酸，萬千條路，她選擇了最決絕的那條，也許世人眼中的恩情，真的是她無法承擔的重量，以身相許並不是誰都能做到的，是誰無辜，誰可憐，誰可恨，說不清啊。。。。。。
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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