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夢，千般恩愛，轉頭空了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九十天。明天，十三週。我每天在想，去年，前年，大前年的同時段，我們幹了些什麼？我，又在幹什麼？這三年，不用想，閉著眼睛都在眼前。

這九十天，你是不是每天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看我忙什麼？如果是，你是心疼，還是輕輕一笑不置可否，心裡說我無聊？以我對你的瞭解，兩者都有可能。前四十天，我龜縮家中，封閉自己。我掃描你的照片，和每一張上的你對話交流。我不敢想不敢看不敢走你我經過的一切。後面一個月，我回了舟山陪你父母。我以一個月時間，稍許彌補兩年我們絕少回家的遺憾。回來後，我無法再一次龜縮和逃避。我不止一次去你的單位，為一些未了事宜。我去了街道，做國家號召的信息採集。我不止一次去民政局，處理你給我留下的撫卹金等，送去和取回，你的病故證明。

我一直迴避，像兩年前回避老去、病痛、不治之症和夕陽紅等詞一樣。那時候我無法想象，你的病，會給我人生帶來怎樣的走向。我害怕了曾經最喜歡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詩。我不知道我倆手拉手的日子，還有多少。我近乎恐懼地害怕看到這些熱乎乎的詞兒；今年現在，我回避死亡、病故、醫治無效等，它們是一把把刺到我胸口的匕首，讓我一次次心痛得碎了一地。但是，無論我怎樣迴避，都沒有真空可躲。這些字眼兒以超密集頻率，一次次出現在我眼前。我到你單位、到街道社區、到民政局等每一個辦事的地方，不但無法迴避，還要通過自己的嘴巴，一次次說出來。親愛的，你好殘忍，殘忍到我無法想象無法忍受。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我的耳邊，始終迴響你無數次規劃的我們的老年。你棄掉了你的規劃和承諾，違背了我的意願，獨自走了。你留給我一張薄薄的紙，讓我一切從簡。“人死如燈滅”的道理我懂，可是你怎麼可以這樣走了這樣沒了呢？你給了我重重一擊，生不如死。我的個性你知道，我不會乖乖就範，我要開始反擊。怎麼反擊？我偏不讓你遂心如願，不讓你得到你想的那樣，悄悄離去。我要用我的方法，留下你，讓你一直陪著我。死亡這件事兒一經發生，便與死者無關了。你說了不算。我說了算。

上月十號，我發心，為你寫點什麼。我開始尋找收集你的過去，我所不知道的你人生的前一半。我與你的家人回憶你，我找你的同學瞭解你，我到你的工作單位，找尋你。我搜腸刮肚，回想我們一起的三十年的點點滴滴。然後，我將得到的所有，融進我的心中，落實在紙上。三十天不到時間，我寫了十萬字。每天，我將時間填得滿滿，沒有一點空隙，每時每刻，我和你在一起沒有分開。你一直說你有長壽基因，可你的基因突變了。你一直說，你不相信這場病能打倒你，你沒了。你說今生來生我們在一起。今生我失了你。來生，我到哪裡找你？人人都說天堂沒有痛苦，又有誰從天堂回來？我每天想，我的一生，最美好的三十年，與你耳鬢廝磨的歲月，像幻覺一樣的三十年，真的有過嗎？你真的在我生命中出現過嗎？如果沒有這十萬字，我懷疑。

你的撫卹金到賬了，加上先前的喪葬費用，基本等於這兩年你生病吃藥的全部花費。你，用這樣的方式，償還了我的經濟付出！你，沒有欠我什麼！看到到這個數字，我眼中流淚心中流血。這就是你的風格！不管我願意不願意，你總是用你的風格決定家裡的一切。而我，習慣於聽你的。結婚初始，因為你比我小，我怕你生出被壓制的感覺；你遠離家鄉，我不想你因此產生不好的聯想。時間長了，我的行動和思想，習慣了跟著你的節奏走。以至於到今天，每一件事發生，我第一反應是，你會怎麼想？今天，我忽然感覺到，我要怎麼想時，我無法想不會想了。你赤條條來去，了無牽掛了嗎？

當兵以後，你一直穿軍裝。婚後，還是穿軍裝為主。生活裡除了吃喝遊玩，幾無開銷。你的工資，婚後第一時間給了我。你說，我都是你的了，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歸你。我只要你，有了你，所有的就是我的。所以，房子，我的；車子，我的；你，我的……我不知道做錯了什麼，讓最珍貴的你，掙脫了我，自行遠去。留下的房子和車子，對我還有什麼意義？沒和你結婚，我也沒有住在空地。空蕩蕩的家，還不如集體宿舍熱鬧！我以為你生病我花錢心裡能稍稍安慰，這筆劃到我卡上的數字卻告訴我，你沒有花錢。你花掉的錢，回來了。錢，回到了原點，就像你根本沒有生病這件事一樣。但是，你呢？你的工資呢？交給我保管的戶口呢？難道我的生活生命裡曾經擁有的一切，就是一場空而已？三十年是什麼？一段時間。你的一生是什麼？還是一段時間。就這麼簡單，一段時間！

彷彿回到原點，你的出現就是我的一個夢？一個長達三十年時間的美夢？我一夢醒來，除了白髮和皺紋，什麼都沒有。但是，空空的屋子裡，少了我年少的無忌，多了我無盡的思念。你的音容笑貌，每時每刻圍繞在我身邊，你和我的合影，放在床頭，你笑著我也笑著。這些都真真切切地告訴我，不是夢，不是空。明明沒了你，卻“雲空未必空”，我將如何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