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三載，上元節。
旅賁軍旅帥崔器，辦砸了一件案子。
他的失察，不僅導致至關重要的嫌犯逃脫，更令副隊黃山及兄長崔六郎失了性命。
這時的崔器，從隴右軍轉到長安不到半年光景。他做夢都想成為一個長安人。
天保三載，上元節。
旅賁軍旅帥崔器，辦砸了一件案子。
他的失察，不僅導致至關重要的嫌犯逃脫，更令副隊黃山及兄長崔六郎失了性命。
這時的崔器，從隴右軍轉到長安不到半年光景。他做夢都想成為一個長安人。
一、
他天生兔脣，口音不正，說話總似乎少了半截舌頭。
如果說戰場上的疤痕帶給男人榮耀，兔脣帶給崔器的，則是刻在骨子裡的自卑感。
先天不足，加之出身質野，他好像永遠是不爽的：喜歡把雙錘掛在脖子上，然後嚼一把薄荷葉；經常咂嘴挑眉，斜眼看人，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神態，像是誰都欠他五百兩銀子。
他的胸前掛著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他的籍貫——“隴右道”。
他有事無事總喜歡用大拇指搓那個牌子，希望有一天，那個牌子上面的三個字變成一道黑槓。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他來自隴右道，沒有人會瞧不起他卑賤的出身。
天保三載，上元節。
旅賁軍旅帥崔器，辦砸了一件案子。
他的失察，不僅導致至關重要的嫌犯逃脫，更令副隊黃山及兄長崔六郎失了性命。
這時的崔器，從隴右軍轉到長安不到半年光景。他做夢都想成為一個長安人。
一、
他天生兔脣，口音不正，說話總似乎少了半截舌頭。
如果說戰場上的疤痕帶給男人榮耀，兔脣帶給崔器的，則是刻在骨子裡的自卑感。
先天不足，加之出身質野，他好像永遠是不爽的：喜歡把雙錘掛在脖子上，然後嚼一把薄荷葉；經常咂嘴挑眉，斜眼看人，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神態，像是誰都欠他五百兩銀子。
他的胸前掛著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他的籍貫——“隴右道”。
他有事無事總喜歡用大拇指搓那個牌子，希望有一天，那個牌子上面的三個字變成一道黑槓。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他來自隴右道，沒有人會瞧不起他卑賤的出身。
二、
隴右道，相當於今日的甘肅隴山六盤山以西、青海省青海湖以東及新疆東部一帶，處於帝國的邊緣。那裡荒涼、貧苦，不僅連接著朔漠，還時刻面臨被異族吞併的危險。
那一年，因為不堪苛捐雜稅重負，哥哥崔六郎帶著弟弟崔器逃田，成了脫離農籍的流民。
和張小敬這類大唐第一批募兵不一樣，崔六郎和崔器這一逃，就意味著再也無法走正規渠道，做募兵享朝廷俸祿。
舊曆十五年，為了弟弟崔器的前程，崔六郎決定鋌而走險，掙錢幫崔器私買軍籍。
隴右道南連吐蕃，走私盛行。那時聖人禁止外運珍珠，夾帶一趟可得五百錢，崔六郎便替人夾帶珍珠：以羊腸裹了珍珠吞下，如此十數趟，險些葬送性命，也因此落下只能吃流食的頑疾。
終於，在哥哥的疏通下，崔器得以買下隴右軍籍。
這一年是舊曆二十三年，崔器終於成了一名隴右兵。
這一做就是九年，直到天寶二年，他來到長安。
天保三載，上元節。
旅賁軍旅帥崔器，辦砸了一件案子。
他的失察，不僅導致至關重要的嫌犯逃脫，更令副隊黃山及兄長崔六郎失了性命。
這時的崔器，從隴右軍轉到長安不到半年光景。他做夢都想成為一個長安人。
一、
他天生兔脣，口音不正，說話總似乎少了半截舌頭。
如果說戰場上的疤痕帶給男人榮耀，兔脣帶給崔器的，則是刻在骨子裡的自卑感。
先天不足，加之出身質野，他好像永遠是不爽的：喜歡把雙錘掛在脖子上，然後嚼一把薄荷葉；經常咂嘴挑眉，斜眼看人，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神態，像是誰都欠他五百兩銀子。
他的胸前掛著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他的籍貫——“隴右道”。
他有事無事總喜歡用大拇指搓那個牌子，希望有一天，那個牌子上面的三個字變成一道黑槓。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他來自隴右道，沒有人會瞧不起他卑賤的出身。
二、
隴右道，相當於今日的甘肅隴山六盤山以西、青海省青海湖以東及新疆東部一帶，處於帝國的邊緣。那裡荒涼、貧苦，不僅連接著朔漠，還時刻面臨被異族吞併的危險。
那一年，因為不堪苛捐雜稅重負，哥哥崔六郎帶著弟弟崔器逃田，成了脫離農籍的流民。
和張小敬這類大唐第一批募兵不一樣，崔六郎和崔器這一逃，就意味著再也無法走正規渠道，做募兵享朝廷俸祿。
舊曆十五年，為了弟弟崔器的前程，崔六郎決定鋌而走險，掙錢幫崔器私買軍籍。
隴右道南連吐蕃，走私盛行。那時聖人禁止外運珍珠，夾帶一趟可得五百錢，崔六郎便替人夾帶珍珠：以羊腸裹了珍珠吞下，如此十數趟，險些葬送性命，也因此落下只能吃流食的頑疾。
終於，在哥哥的疏通下，崔器得以買下隴右軍籍。
這一年是舊曆二十三年，崔器終於成了一名隴右兵。
這一做就是九年，直到天寶二年，他來到長安。
三、
為了攢錢把崔器調回長安，崔六郎沒少幹腌臢事。表面上是西市布商，實則倒買倒賣、做掮客，什麼都幹：私販過綢緞、金銀器，賣過人，賣過馬，幫人僱過無籍守捉郎刺殺滅口……
崔六郎隱隱也能感覺到，自己終難逃那一日。但一想到弟弟崔器，又憑空生出無數勇氣來，覺得這一切都值。
正如後來被大案牘術選中時，李必評價的那樣：崔六郎和張小敬，熟知長安明暗黑白規矩，通三教九流，懂多方語言，勝心重，有牽掛，想活。
崔器就是崔六郎的牽掛。他活著，就是為了崔器，為了讓崔器配得上長安。
天保三載，上元節。
旅賁軍旅帥崔器，辦砸了一件案子。
他的失察，不僅導致至關重要的嫌犯逃脫，更令副隊黃山及兄長崔六郎失了性命。
這時的崔器，從隴右軍轉到長安不到半年光景。他做夢都想成為一個長安人。
一、
他天生兔脣，口音不正，說話總似乎少了半截舌頭。
如果說戰場上的疤痕帶給男人榮耀，兔脣帶給崔器的，則是刻在骨子裡的自卑感。
先天不足，加之出身質野，他好像永遠是不爽的：喜歡把雙錘掛在脖子上，然後嚼一把薄荷葉；經常咂嘴挑眉，斜眼看人，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神態，像是誰都欠他五百兩銀子。
他的胸前掛著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他的籍貫——“隴右道”。
他有事無事總喜歡用大拇指搓那個牌子，希望有一天，那個牌子上面的三個字變成一道黑槓。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他來自隴右道，沒有人會瞧不起他卑賤的出身。
二、
隴右道，相當於今日的甘肅隴山六盤山以西、青海省青海湖以東及新疆東部一帶，處於帝國的邊緣。那裡荒涼、貧苦，不僅連接著朔漠，還時刻面臨被異族吞併的危險。
那一年，因為不堪苛捐雜稅重負，哥哥崔六郎帶著弟弟崔器逃田，成了脫離農籍的流民。
和張小敬這類大唐第一批募兵不一樣，崔六郎和崔器這一逃，就意味著再也無法走正規渠道，做募兵享朝廷俸祿。
舊曆十五年，為了弟弟崔器的前程，崔六郎決定鋌而走險，掙錢幫崔器私買軍籍。
隴右道南連吐蕃，走私盛行。那時聖人禁止外運珍珠，夾帶一趟可得五百錢，崔六郎便替人夾帶珍珠：以羊腸裹了珍珠吞下，如此十數趟，險些葬送性命，也因此落下只能吃流食的頑疾。
終於，在哥哥的疏通下，崔器得以買下隴右軍籍。
這一年是舊曆二十三年，崔器終於成了一名隴右兵。
這一做就是九年，直到天寶二年，他來到長安。
三、
為了攢錢把崔器調回長安，崔六郎沒少幹腌臢事。表面上是西市布商，實則倒買倒賣、做掮客，什麼都幹：私販過綢緞、金銀器，賣過人，賣過馬，幫人僱過無籍守捉郎刺殺滅口……
崔六郎隱隱也能感覺到，自己終難逃那一日。但一想到弟弟崔器，又憑空生出無數勇氣來，覺得這一切都值。
正如後來被大案牘術選中時，李必評價的那樣：崔六郎和張小敬，熟知長安明暗黑白規矩，通三教九流，懂多方語言，勝心重，有牽掛，想活。
崔器就是崔六郎的牽掛。他活著，就是為了崔器，為了讓崔器配得上長安。
四、
來長安之前，崔器想象過人間繁華。但沒有想到，人間竟可以繁華成這樣。
初來長安三日，兄長帶他晝夜不停遊走，見了許多人，卻不是達官貴人，而是市井街坊：做紙船的紅秀阿婆，馴駱駝的阿羅約，吹笛子的薛樂工，烙胡麻餅的回鶻老羅，練跳舞磨爛腳跟的李十二……
他看著這些平常人平常事，忽然心中一暖，曾經空空落落的位置像被什麼填滿。
他想起自己剛加入隴右軍時，他拼了命地作戰殺敵，目的只為立戰功、得升遷。後來看戰友死傷無數，便日漸迷茫，不知以命取功究竟意義何在。只覺所謂保家衛國，不過一場虛空——直到在長安見到他們，他忽然覺得他做的一切開始有了意義。
長安好吃、好喝、好生活，當然讓人想留下。但真正讓他想融入其中的，是這些再普通不過的人們：他們可能沒讀過什麼書，也說不上有什麼了不得的前途，但他們都在盡力做自己的事，在努力地活著。
卡爾維諾曾說：人類居住在一座城市的理由，在於它能夠滿足自己的想象。
崔器的想象，定格在了長安。
天保三載，上元節。
旅賁軍旅帥崔器，辦砸了一件案子。
他的失察，不僅導致至關重要的嫌犯逃脫，更令副隊黃山及兄長崔六郎失了性命。
這時的崔器，從隴右軍轉到長安不到半年光景。他做夢都想成為一個長安人。
一、
他天生兔脣，口音不正，說話總似乎少了半截舌頭。
如果說戰場上的疤痕帶給男人榮耀，兔脣帶給崔器的，則是刻在骨子裡的自卑感。
先天不足，加之出身質野，他好像永遠是不爽的：喜歡把雙錘掛在脖子上，然後嚼一把薄荷葉；經常咂嘴挑眉，斜眼看人，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神態，像是誰都欠他五百兩銀子。
他的胸前掛著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他的籍貫——“隴右道”。
他有事無事總喜歡用大拇指搓那個牌子，希望有一天，那個牌子上面的三個字變成一道黑槓。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他來自隴右道，沒有人會瞧不起他卑賤的出身。
二、
隴右道，相當於今日的甘肅隴山六盤山以西、青海省青海湖以東及新疆東部一帶，處於帝國的邊緣。那裡荒涼、貧苦，不僅連接著朔漠，還時刻面臨被異族吞併的危險。
那一年，因為不堪苛捐雜稅重負，哥哥崔六郎帶著弟弟崔器逃田，成了脫離農籍的流民。
和張小敬這類大唐第一批募兵不一樣，崔六郎和崔器這一逃，就意味著再也無法走正規渠道，做募兵享朝廷俸祿。
舊曆十五年，為了弟弟崔器的前程，崔六郎決定鋌而走險，掙錢幫崔器私買軍籍。
隴右道南連吐蕃，走私盛行。那時聖人禁止外運珍珠，夾帶一趟可得五百錢，崔六郎便替人夾帶珍珠：以羊腸裹了珍珠吞下，如此十數趟，險些葬送性命，也因此落下只能吃流食的頑疾。
終於，在哥哥的疏通下，崔器得以買下隴右軍籍。
這一年是舊曆二十三年，崔器終於成了一名隴右兵。
這一做就是九年，直到天寶二年，他來到長安。
三、
為了攢錢把崔器調回長安，崔六郎沒少幹腌臢事。表面上是西市布商，實則倒買倒賣、做掮客，什麼都幹：私販過綢緞、金銀器，賣過人，賣過馬，幫人僱過無籍守捉郎刺殺滅口……
崔六郎隱隱也能感覺到，自己終難逃那一日。但一想到弟弟崔器，又憑空生出無數勇氣來，覺得這一切都值。
正如後來被大案牘術選中時，李必評價的那樣：崔六郎和張小敬，熟知長安明暗黑白規矩，通三教九流，懂多方語言，勝心重，有牽掛，想活。
崔器就是崔六郎的牽掛。他活著，就是為了崔器，為了讓崔器配得上長安。
四、
來長安之前，崔器想象過人間繁華。但沒有想到，人間竟可以繁華成這樣。
初來長安三日，兄長帶他晝夜不停遊走，見了許多人，卻不是達官貴人，而是市井街坊：做紙船的紅秀阿婆，馴駱駝的阿羅約，吹笛子的薛樂工，烙胡麻餅的回鶻老羅，練跳舞磨爛腳跟的李十二……
他看著這些平常人平常事，忽然心中一暖，曾經空空落落的位置像被什麼填滿。
他想起自己剛加入隴右軍時，他拼了命地作戰殺敵，目的只為立戰功、得升遷。後來看戰友死傷無數，便日漸迷茫，不知以命取功究竟意義何在。只覺所謂保家衛國，不過一場虛空——直到在長安見到他們，他忽然覺得他做的一切開始有了意義。
長安好吃、好喝、好生活，當然讓人想留下。但真正讓他想融入其中的，是這些再普通不過的人們：他們可能沒讀過什麼書，也說不上有什麼了不得的前途，但他們都在盡力做自己的事，在努力地活著。
卡爾維諾曾說：人類居住在一座城市的理由，在於它能夠滿足自己的想象。
崔器的想象，定格在了長安。
五、
長安一百零八坊，沒有小人物，每一個性命都值得守護。
崔器覺得，想要保護他們，旅賁軍旅帥的位子還不夠，還得再高一點，至少要做右驍衛。因為旅賁軍只保護太子一人，而右驍衛，能守長安。
他一心想升遷。但農戶出身的崔器，想要升遷何其之難：論智謀，他不如李必；論勇謀，他不如張小敬；論出身，他不如姚汝能。
在“闕勒霍多案”中，他好像總是把事情搞砸：
靖安司伏擊狼衛計劃中，他沒有經驗，讓人在駝鈴裡塞了棉花，反而引起狼衛的警惕，間接害了兄長的性命；
狼衛老巢一戰，他沒能抓住曹破延，卻貪功瞞報，導致聖人下令靖安司結案，讓李必舉步維艱；
首次追查到伏火雷線索時，張小敬敏銳地覺察到危險氣息，勸阻崔器不要進入門內，但崔器不聽，莽撞行事，令旅賁軍折損十餘人；
在李必最需要用人的時候，他卻把李必最看重的張小敬送給了右驍衛，不僅耽誤了查案的時間，更讓自己陷入兩難境地，兩邊都被人看輕賤。
他性格中的缺點如此明顯：魯莽衝動，易怒易妒，立場不堅定，左右搖擺，還不信任同僚。他算不到，把不牢，熬不住，看不遠。偏他還性子耿直，又不擅長左右逢源。
他能升遷的唯一路徑，是伺機抱緊右驍衛的大腿。所以當姚汝能把右驍衛的摺子遞給崔器時，他的糾結特別真實：往前一步就是理想，錯過今日將再無機會。
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有誰不是在苦苦掙扎呢？不是踩著屍骨而上地崛起，就是匍匐在別人的腳下墊底。或為棋子，或為炮灰。
天保三載，上元節。
旅賁軍旅帥崔器，辦砸了一件案子。
他的失察，不僅導致至關重要的嫌犯逃脫，更令副隊黃山及兄長崔六郎失了性命。
這時的崔器，從隴右軍轉到長安不到半年光景。他做夢都想成為一個長安人。
一、
他天生兔脣，口音不正，說話總似乎少了半截舌頭。
如果說戰場上的疤痕帶給男人榮耀，兔脣帶給崔器的，則是刻在骨子裡的自卑感。
先天不足，加之出身質野，他好像永遠是不爽的：喜歡把雙錘掛在脖子上，然後嚼一把薄荷葉；經常咂嘴挑眉，斜眼看人，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神態，像是誰都欠他五百兩銀子。
他的胸前掛著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他的籍貫——“隴右道”。
他有事無事總喜歡用大拇指搓那個牌子，希望有一天，那個牌子上面的三個字變成一道黑槓。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他來自隴右道，沒有人會瞧不起他卑賤的出身。
二、
隴右道，相當於今日的甘肅隴山六盤山以西、青海省青海湖以東及新疆東部一帶，處於帝國的邊緣。那裡荒涼、貧苦，不僅連接著朔漠，還時刻面臨被異族吞併的危險。
那一年，因為不堪苛捐雜稅重負，哥哥崔六郎帶著弟弟崔器逃田，成了脫離農籍的流民。
和張小敬這類大唐第一批募兵不一樣，崔六郎和崔器這一逃，就意味著再也無法走正規渠道，做募兵享朝廷俸祿。
舊曆十五年，為了弟弟崔器的前程，崔六郎決定鋌而走險，掙錢幫崔器私買軍籍。
隴右道南連吐蕃，走私盛行。那時聖人禁止外運珍珠，夾帶一趟可得五百錢，崔六郎便替人夾帶珍珠：以羊腸裹了珍珠吞下，如此十數趟，險些葬送性命，也因此落下只能吃流食的頑疾。
終於，在哥哥的疏通下，崔器得以買下隴右軍籍。
這一年是舊曆二十三年，崔器終於成了一名隴右兵。
這一做就是九年，直到天寶二年，他來到長安。
三、
為了攢錢把崔器調回長安，崔六郎沒少幹腌臢事。表面上是西市布商，實則倒買倒賣、做掮客，什麼都幹：私販過綢緞、金銀器，賣過人，賣過馬，幫人僱過無籍守捉郎刺殺滅口……
崔六郎隱隱也能感覺到，自己終難逃那一日。但一想到弟弟崔器，又憑空生出無數勇氣來，覺得這一切都值。
正如後來被大案牘術選中時，李必評價的那樣：崔六郎和張小敬，熟知長安明暗黑白規矩，通三教九流，懂多方語言，勝心重，有牽掛，想活。
崔器就是崔六郎的牽掛。他活著，就是為了崔器，為了讓崔器配得上長安。
四、
來長安之前，崔器想象過人間繁華。但沒有想到，人間竟可以繁華成這樣。
初來長安三日，兄長帶他晝夜不停遊走，見了許多人，卻不是達官貴人，而是市井街坊：做紙船的紅秀阿婆，馴駱駝的阿羅約，吹笛子的薛樂工，烙胡麻餅的回鶻老羅，練跳舞磨爛腳跟的李十二……
他看著這些平常人平常事，忽然心中一暖，曾經空空落落的位置像被什麼填滿。
他想起自己剛加入隴右軍時，他拼了命地作戰殺敵，目的只為立戰功、得升遷。後來看戰友死傷無數，便日漸迷茫，不知以命取功究竟意義何在。只覺所謂保家衛國，不過一場虛空——直到在長安見到他們，他忽然覺得他做的一切開始有了意義。
長安好吃、好喝、好生活，當然讓人想留下。但真正讓他想融入其中的，是這些再普通不過的人們：他們可能沒讀過什麼書，也說不上有什麼了不得的前途，但他們都在盡力做自己的事，在努力地活著。
卡爾維諾曾說：人類居住在一座城市的理由，在於它能夠滿足自己的想象。
崔器的想象，定格在了長安。
五、
長安一百零八坊，沒有小人物，每一個性命都值得守護。
崔器覺得，想要保護他們，旅賁軍旅帥的位子還不夠，還得再高一點，至少要做右驍衛。因為旅賁軍只保護太子一人，而右驍衛，能守長安。
他一心想升遷。但農戶出身的崔器，想要升遷何其之難：論智謀，他不如李必；論勇謀，他不如張小敬；論出身，他不如姚汝能。
在“闕勒霍多案”中，他好像總是把事情搞砸：
靖安司伏擊狼衛計劃中，他沒有經驗，讓人在駝鈴裡塞了棉花，反而引起狼衛的警惕，間接害了兄長的性命；
狼衛老巢一戰，他沒能抓住曹破延，卻貪功瞞報，導致聖人下令靖安司結案，讓李必舉步維艱；
首次追查到伏火雷線索時，張小敬敏銳地覺察到危險氣息，勸阻崔器不要進入門內，但崔器不聽，莽撞行事，令旅賁軍折損十餘人；
在李必最需要用人的時候，他卻把李必最看重的張小敬送給了右驍衛，不僅耽誤了查案的時間，更讓自己陷入兩難境地，兩邊都被人看輕賤。
他性格中的缺點如此明顯：魯莽衝動，易怒易妒，立場不堅定，左右搖擺，還不信任同僚。他算不到，把不牢，熬不住，看不遠。偏他還性子耿直，又不擅長左右逢源。
他能升遷的唯一路徑，是伺機抱緊右驍衛的大腿。所以當姚汝能把右驍衛的摺子遞給崔器時，他的糾結特別真實：往前一步就是理想，錯過今日將再無機會。
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有誰不是在苦苦掙扎呢？不是踩著屍骨而上地崛起，就是匍匐在別人的腳下墊底。或為棋子，或為炮灰。
六、
他一生中最倒黴的一天，是天保三載的上元節。這一天，卻也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
右驍衛被召回，令靖安司無人值守。一直想抱右驍衛大腿的崔器，此時卻選擇留了下來。
領隊嘲笑他：崔旅帥，這是要守著什麼呀？
崔器答：旅賁軍被我帶到右驍衛，靖安司不能沒人守。
領隊看不起他：兩邊都想討好，太貪。此時不回右驍衛，上報你違令脫逃，除你軍籍。當兵，就得聽令。
糾結的崔器這一次卻沒有做“正確”的選擇。
他想起在隴右當兵時，敵軍偷襲之前他總是心慌，現在的感覺跟那時一樣。靖安司有危險，我要留下來。這是本能，也是職責所在。
龍波屠殺靖安司時，崔器如天人降臨。
靖安司易攻，在龍波意料之中。但此時竟然還冒出個憨貨，卻在龍波意料之外。
龍波允諾：擂鼓三遍，你若還活著，我就放過他們。
這是場赴死之行。
龍波擊鼓唱道：長安，崔器。
天保三載，上元節。
旅賁軍旅帥崔器，辦砸了一件案子。
他的失察，不僅導致至關重要的嫌犯逃脫，更令副隊黃山及兄長崔六郎失了性命。
這時的崔器，從隴右軍轉到長安不到半年光景。他做夢都想成為一個長安人。
一、
他天生兔脣，口音不正，說話總似乎少了半截舌頭。
如果說戰場上的疤痕帶給男人榮耀，兔脣帶給崔器的，則是刻在骨子裡的自卑感。
先天不足，加之出身質野，他好像永遠是不爽的：喜歡把雙錘掛在脖子上，然後嚼一把薄荷葉；經常咂嘴挑眉，斜眼看人，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神態，像是誰都欠他五百兩銀子。
他的胸前掛著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他的籍貫——“隴右道”。
他有事無事總喜歡用大拇指搓那個牌子，希望有一天，那個牌子上面的三個字變成一道黑槓。這樣，就沒有人知道他來自隴右道，沒有人會瞧不起他卑賤的出身。
二、
隴右道，相當於今日的甘肅隴山六盤山以西、青海省青海湖以東及新疆東部一帶，處於帝國的邊緣。那裡荒涼、貧苦，不僅連接著朔漠，還時刻面臨被異族吞併的危險。
那一年，因為不堪苛捐雜稅重負，哥哥崔六郎帶著弟弟崔器逃田，成了脫離農籍的流民。
和張小敬這類大唐第一批募兵不一樣，崔六郎和崔器這一逃，就意味著再也無法走正規渠道，做募兵享朝廷俸祿。
舊曆十五年，為了弟弟崔器的前程，崔六郎決定鋌而走險，掙錢幫崔器私買軍籍。
隴右道南連吐蕃，走私盛行。那時聖人禁止外運珍珠，夾帶一趟可得五百錢，崔六郎便替人夾帶珍珠：以羊腸裹了珍珠吞下，如此十數趟，險些葬送性命，也因此落下只能吃流食的頑疾。
終於，在哥哥的疏通下，崔器得以買下隴右軍籍。
這一年是舊曆二十三年，崔器終於成了一名隴右兵。
這一做就是九年，直到天寶二年，他來到長安。
三、
為了攢錢把崔器調回長安，崔六郎沒少幹腌臢事。表面上是西市布商，實則倒買倒賣、做掮客，什麼都幹：私販過綢緞、金銀器，賣過人，賣過馬，幫人僱過無籍守捉郎刺殺滅口……
崔六郎隱隱也能感覺到，自己終難逃那一日。但一想到弟弟崔器，又憑空生出無數勇氣來，覺得這一切都值。
正如後來被大案牘術選中時，李必評價的那樣：崔六郎和張小敬，熟知長安明暗黑白規矩，通三教九流，懂多方語言，勝心重，有牽掛，想活。
崔器就是崔六郎的牽掛。他活著，就是為了崔器，為了讓崔器配得上長安。
四、
來長安之前，崔器想象過人間繁華。但沒有想到，人間竟可以繁華成這樣。
初來長安三日，兄長帶他晝夜不停遊走，見了許多人，卻不是達官貴人，而是市井街坊：做紙船的紅秀阿婆，馴駱駝的阿羅約，吹笛子的薛樂工，烙胡麻餅的回鶻老羅，練跳舞磨爛腳跟的李十二……
他看著這些平常人平常事，忽然心中一暖，曾經空空落落的位置像被什麼填滿。
他想起自己剛加入隴右軍時，他拼了命地作戰殺敵，目的只為立戰功、得升遷。後來看戰友死傷無數，便日漸迷茫，不知以命取功究竟意義何在。只覺所謂保家衛國，不過一場虛空——直到在長安見到他們，他忽然覺得他做的一切開始有了意義。
長安好吃、好喝、好生活，當然讓人想留下。但真正讓他想融入其中的，是這些再普通不過的人們：他們可能沒讀過什麼書，也說不上有什麼了不得的前途，但他們都在盡力做自己的事，在努力地活著。
卡爾維諾曾說：人類居住在一座城市的理由，在於它能夠滿足自己的想象。
崔器的想象，定格在了長安。
五、
長安一百零八坊，沒有小人物，每一個性命都值得守護。
崔器覺得，想要保護他們，旅賁軍旅帥的位子還不夠，還得再高一點，至少要做右驍衛。因為旅賁軍只保護太子一人，而右驍衛，能守長安。
他一心想升遷。但農戶出身的崔器，想要升遷何其之難：論智謀，他不如李必；論勇謀，他不如張小敬；論出身，他不如姚汝能。
在“闕勒霍多案”中，他好像總是把事情搞砸：
靖安司伏擊狼衛計劃中，他沒有經驗，讓人在駝鈴裡塞了棉花，反而引起狼衛的警惕，間接害了兄長的性命；
狼衛老巢一戰，他沒能抓住曹破延，卻貪功瞞報，導致聖人下令靖安司結案，讓李必舉步維艱；
首次追查到伏火雷線索時，張小敬敏銳地覺察到危險氣息，勸阻崔器不要進入門內，但崔器不聽，莽撞行事，令旅賁軍折損十餘人；
在李必最需要用人的時候，他卻把李必最看重的張小敬送給了右驍衛，不僅耽誤了查案的時間，更讓自己陷入兩難境地，兩邊都被人看輕賤。
他性格中的缺點如此明顯：魯莽衝動，易怒易妒，立場不堅定，左右搖擺，還不信任同僚。他算不到，把不牢，熬不住，看不遠。偏他還性子耿直，又不擅長左右逢源。
他能升遷的唯一路徑，是伺機抱緊右驍衛的大腿。所以當姚汝能把右驍衛的摺子遞給崔器時，他的糾結特別真實：往前一步就是理想，錯過今日將再無機會。
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有誰不是在苦苦掙扎呢？不是踩著屍骨而上地崛起，就是匍匐在別人的腳下墊底。或為棋子，或為炮灰。
六、
他一生中最倒黴的一天，是天保三載的上元節。這一天，卻也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
右驍衛被召回，令靖安司無人值守。一直想抱右驍衛大腿的崔器，此時卻選擇留了下來。
領隊嘲笑他：崔旅帥，這是要守著什麼呀？
崔器答：旅賁軍被我帶到右驍衛，靖安司不能沒人守。
領隊看不起他：兩邊都想討好，太貪。此時不回右驍衛，上報你違令脫逃，除你軍籍。當兵，就得聽令。
糾結的崔器這一次卻沒有做“正確”的選擇。
他想起在隴右當兵時，敵軍偷襲之前他總是心慌，現在的感覺跟那時一樣。靖安司有危險，我要留下來。這是本能，也是職責所在。
龍波屠殺靖安司時，崔器如天人降臨。
靖安司易攻，在龍波意料之中。但此時竟然還冒出個憨貨，卻在龍波意料之外。
龍波允諾：擂鼓三遍，你若還活著，我就放過他們。
這是場赴死之行。
龍波擊鼓唱道：長安，崔器。
七、
崔器想起那一日，兄長帶著他去見那人。
兄長許了大量金錢給那人，求那人把他調回長安。
他們在簾內談話，他在簾外坐著，吸溜著碗裡的麵條左顧右盼。
他有些侷促，有些委屈，還有些不平。像個被家長拎著去給老師送禮的孩子。
那人傲氣地說：長安可不是什麼人都呆得住的。
兄長說：恩公放心，我阿弟能忍，也樂意讓我高興，他將來一定會在長安混成一號人物。我阿弟是我崔家的希望，他是個好兵，配得上長安。
臨死前，崔器用最後的一點力氣，拿起那塊寫著“隴右道”的牌子。
一直瞧不起他的姚汝能，幫他用血在牌子上寫下兩個字：長安。
姚汝能說：你就是長安人。
一直都是。
隴右軍崔器，舊曆二十三年募兵，軍帳中攢有賊頭八十四顆。
崔器，長安欠你一個名字。
你阿哥說的沒錯，你的名字配得上長安。
（作者原創，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