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將乳房甩到肩上，孩子則趴在背上吸乳。
“公園奇葩雕塑大賞”話題下，這個雕塑得到了不少“哈哈哈”、“這是什麼鬼”的評論，繼而有網友對此進行了科普：這樣的姿勢並非獵奇，而是現實。在舊時代，需要一邊勞作一邊餵養孩子的母親們不得不將孩子背在背上，將因多次吸吮而下垂厲害的乳房扔過肩膀來哺乳。她們的乳房也被稱為“布袋奶”。
我國民間雕塑藝術家於慶成的代表作《黃河·長江》，表現的是一位健碩的母親裸著身子給孩子餵奶，地上一個、背上一個丨網絡圖片
新時代，既要工作又要哺乳的媽媽越來越多，她們有了新的方式和新的名詞——“背奶媽媽”。
01 想給孩子最好的
2019年4月5日，結束了6個月產假的李青加入了“背奶大軍”。
“什麼奶粉都不如母乳好”， 李青說，“上班時又不可能回家餵奶，只有背奶了。”
母乳的意義，並不僅僅在於它是嬰幼兒的最理想食物。世界衛生組織指出，母乳餵養，特別是嬰兒6個月內純母乳餵養，是改善嬰兒生存和健康的最有效的措施。其披露的數據顯示，如果向0-23月齡的所有兒童進行最佳母乳餵養，每年可挽救超過82萬名五歲以下兒童的生命。
蔣勤勤向新手媽媽們安利初乳的好處丨網絡截圖
“完美的嬰幼兒營養、早產兒、病患兒的良藥、提高智商和上學率、免費、有助媽媽減肥、促進親子交流……”39健康網曾總結了母乳餵養的101條理由。在李青看來，最核心的只有一句話：“母乳最好，我就想給孩子最好的”。
WHO建議，6個月內要持續純母乳餵養，在幼兒2歲以內或更長時間裡，在添加其它的營養食品的同時繼續給予母乳餵養。“自然離乳”則是目前流行的母乳餵養觀念，即不設年齡，喂到孩子不再渴望母乳為止。
02 時間，是橫亙在職場媽媽面前的首道難題
國家法定的產假為98天，難產加15天，生育多胞胎，每多生育1個嬰兒加15天；各地另有長短不一的生育鼓勵假，如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江蘇、浙江、湖北為30天， 吉林、河北、四川等14個省份為60天，廣東為80天，河南和海南則是3個月。
也就是說，正常生育一個孩子的情況下，我國媽媽們能享受到的最長產假為190天左右，短的只有128天。
全國各個省份的產假、陪產假、婚假天數統計丨網絡圖片
除去一部分產前休假，多數地區的媽媽產假結束時，孩子都還不足6個月。
《2019職場新媽生存現狀白皮書》數據顯示：91.78%的媽媽在重返職場後會選擇以背奶的方式繼續母乳餵養之旅。
03 在廁所擠的奶，我不想要
早上7點，李青喂完寶寶，帶上背奶包，裡面裝著藍冰、儲奶袋、奶瓶、吸奶器，擠上地鐵，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上午11點，李青瞅準有個小會議室空著，趕緊帶上工具開始擠奶。李青使用的電動擠奶器，擠120ml奶，需要半小時左右。在這半小時裡，只要會議室外響起腳步聲，李青都會心驚：“雖然反鎖了門，還是很害怕，總擔心有人來敲門。也怕被人問幹什麼去了，如果被男同事知道，會很尷尬。”
背奶媽媽的24小時丨39健康網
這樣的環境已足以讓簡丹羨慕：有單獨的空間、有桌子、有椅子。廁所是簡丹的擠奶地點，不便和難堪不提，最讓她耿耿於懷的是廁所的環境，“覺得不乾淨，在這裡擠出來的奶，都倒掉了”。幸而，她奶量較大，在家擠出留存的母乳也能滿足孩子的需求，一天兩次每次半小時的廁所蹲點，主要目的是避免漲奶回奶。
有新聞調查報道，背奶媽媽超六成常在廁所擠奶，辦公桌底、雜物間等地方也成為她們無奈下的選擇。
李晟在網上發文吐槽自己在動車上哺乳的經歷，並呼籲完善公共場合的哺乳室建設丨圖片
有條件設置母嬰室的公司寥寥可數，尷尬的吸奶環境成為背奶媽媽放棄的高選擇理由。
調查顯示職場媽媽哺乳期的福利難以保障丨數據來源：智聯招聘《2017年職場媽媽生存狀況調查報告》
WHO將2016年的世界母乳餵養周主題設置為“支持媽媽隨時隨地進行哺乳”，號召大家一起創造支持母乳餵養的社會環境。然而，沒有親喂僅是擠奶，不少媽媽就遭受了不少異樣眼光：
“不在密閉空間擠奶，能感受到有人在嘲笑”
“離開工位，會有人故意問幹什麼呀”
“有些人覺得我們在偷懶，佔用上班時間幹私事”
即便如明星馬伊琍，也曾因哺乳期“不顧形象”而被議論：“不穿內衣”“胸部下垂”……
馬伊琍在《潘芸寫給每一位職場背奶媽媽》（潘芸為其《北上廣不相信眼淚》中飾演的角色）中解釋：是的，所以你們看到的潘芸，她的身形微微水腫，腰有點粗，胸部明顯下垂，請你們理解，哺乳期的媽媽為了奶水好，每天要吃很多很有營養的東西，不能穿任何塑形內衣，只能穿非常舒適寬鬆的哺乳背心。
04 如果生產是10級痛，我覺得堵奶有12級
孩子7個月時，簡丹終止了背奶。
“我媽再也捨不得我這樣苦”，簡丹說。“我想給孩子最好的，我媽也想她的孩子沒那麼痛沒那麼累”。
那時，簡丹的上司離職，工作壓力陡然上升，“常常到了凌晨2點還在工作，這時候也正好要吸奶了，吸完3點睡覺，第二天照常上班。”
有一次，簡丹出差，忙得沒有時間擠奶，等晚上回到家裡，乳房已漲得跟石頭一樣，疼得不能碰。她解開濡溼胸罩，一個人坐在衛生間哭了半個小時，哭完繼續吸奶。
堵奶、漲奶，超過一半的背奶媽媽都體會過這種痛。周玥感受尤其深刻：“如果生產是10級痛，我覺得堵奶有12級”。
人體疼痛分級丨網絡圖片
周玥的母乳餵養之路因時常堵塞的乳腺走得不太順暢，職場壓力、產後抑鬱讓艱辛倍加。
500塊一次的通乳師，周玥數不清請了多少回，每一次的通乳都像一場歷練。有一次，周玥還被家人送到了醫院急診，為了抵抗通乳的痛苦，她喊叫之餘還一直用力抓著床沿，沒想到竟引發了急性腱鞘炎。
除了這回，哺乳期的周玥還去醫院報道了好幾次，都是因為乳腺炎，一發作就高燒40度、乳頭流血水、腫脹疼痛不堪……數次之後，家人都希望周玥能放棄母乳餵養。
05 對不起，沒能成為合格的“奶牛”
背奶一個月後，李青明顯感受到奶量的自然減少。“剛開始上班時，一天要擠兩次奶，現在一次都不擠，也只是有一點點漲。”
李青回顧了飲食並沒有問題：飲水量有保障，午晚餐都喝湯。這個“鍋”只能由壓力增大、熬夜加班背了。
南方醫科大學南方醫院產科護士長周燕莉告訴39深呼吸，哺乳期的媽媽在憤怒、焦慮、緊張、疲勞時，都容易使得奶水量少甚至變色。要保持充足優質的乳汁，哺乳期媽媽除了要有充分的睡眠和休息外，還要避免精神和情緒上的不穩定，以保證乳汁分泌的質和量。
工作強度短期不能降低，工作也不可能放棄，李青不知道能否堅持到最初定下的背奶目標：喂到寶寶1歲。
李青並不是唯一有此擔憂的人。調查數據顯示，60.47%的職場媽媽擔心“奶水不足，無法給到寶寶足夠的營養”；26.28%的背奶媽媽因重回職場壓力大，奶量急劇下降。
調查顯示，只有4%的職場媽媽會堅持母乳餵養孩子到1歲以上丨製圖：39深呼吸 . 數據來源：媽媽網
堅持背奶到孩子2歲的楊陽也曾經歷過“產量”低迷，“努力了一天，不夠寶寶一頓，那時候特別沮喪，想放棄，不如干脆喝奶粉算了。”
楊陽認為，她能順利到岸，靠的是集體力量。“公司有五六個哺乳期媽媽，共同組成了一個‘背奶幫’，會互相交流學習擠奶、刺激奶陣的知識和方法。有時候奶少，還會想一些古怪方法，比如看寶寶哭的視頻、看寶寶笑的視頻、看帥哥照片、攀比產量激發好勝心等等。”
回想一年多的背奶歷程，楊陽覺得相比痛苦，更多的是快樂，“家人和朋友有過不理解，也經歷過乳頭皸裂、乳房脹痛、奶量減少等低谷，但靠著‘奶媽們’互相加油，就堅持下來了，也特別依戀孩子吸完奶的滿足感。”
06 每一位母親都應為母乳餵養感到自豪
2013年，國家疾控中心發佈的營養與慢病調查監測數據顯示，中國6個月內純母乳餵養率僅為20.8%，
2019年，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發布的《中國母乳餵養影響因素調查報告》則顯示，我國6個月內純母乳餵養率整體僅為29.2%。
不管哪個數字，都遠低於世界平均水平的43%。
在日本，母乳餵養是新生兒餵養的主流方式，在一些助產所等小規模的醫療機構，母乳餵養的比例接近了100%丨originoo
究其原因，廣州市婦女兒童醫療中心營養科主任、中國內地母乳庫創始人劉喜紅對39深呼吸表示，很複雜。除了母乳代用品過度營銷、剖腹產率高企、早產發生率升高、母乳餵養知識普及不夠，職場媽媽母乳餵養困境多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WHO相關報告也表示，由於沒有進行擠奶、存放母乳的充分時間或地點，許多母親工作後完全或者部分放棄了母乳餵養。
為提升母乳餵養率，我國從1990年起將每年的5月20日作為全國母乳餵養宣傳日。每年的8月1-7日，則是世界母乳餵養宣傳週。
針對“背奶媽媽”，越來越多的組織和專家發出呼籲，鼓勵全社會為母乳餵養提供支持，如延長產假、在工作地點設置母嬰室、配備存放母乳的設施、落實哺乳假、允許哺乳期女職工有彈性工作時間和彈性工作方式等等。
世衛向僱主提出的幾項建議丨世界衛生組織
“支持母乳餵養，僅說母乳餵養是嬰幼兒的理想的營養來源是不足夠的，母親也需要獲得支持”，前世衛組織總幹事陳馮富珍在其聲明中這樣表示，“最重要的是，各地的母親都應該對實現母乳餵養感到自豪。”
不管是中途止步的簡丹、周玥們，還是尚在奮鬥的李青們，亦或是已經堅持到底的楊陽們，請不要自責為什麼沒有做到完美，請自豪！
而看不到她們被沉重的母乳包勒出的紅印，被溢出的乳汁浸溼的內衣、被奶水漲得生疼的乳房，也難以感受她們吸乳怕被發現時的惶惶不安、奶量不足或被迫放棄時的愧疚心酸的我們，也請不吝於表達理解、善意和幫助。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姓名除專家外均為化名）
參考資料：
[1] 母乳餵養實況報道. 世界衛生組織
[2] 記者調查42位“背奶媽媽”，超六成常在廁所擠奶. 現代金報
[3] 2019職場新媽生存現狀白皮書. 美德樂、媽媽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