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下一次舅爺又打舅奶奶的時候，舅奶奶就岔開手指朝他臉上狠狠地撓了過去，只一下便在舅爺臉上留下了幾道血印子。
舅爺感覺到臉上熱辣辣的疼，他也顧不上打舅奶奶了，捂著臉跑到了鏡子前面，看到臉上的血印子他暴怒了，他剛剛想又去打舅奶奶，舅奶奶就舞著兩手又要撓他。
“瘋子！你這個瘋子！”舅爺是最在意他這張臉的，這要是抓爛了可怎麼見人？他氣得跺跺腳走了。
接下來的幾次交鋒中，舅爺雖然每次都能狠狠地打到舅奶奶幾下，可舅奶奶每次也是能快、穩、準、狠地撓在他臉上，於是，舅爺就再不敢動手打人了。
4
不管怎麼樣，舅爺晚上還是要和舅奶奶睡在一鋪炕上的。
晚上，當舅爺把舅奶奶壓在身子底下的時候，他嘴裡低聲喚的是清瑤的名字，他腦子裡想的也是那個靈動的身體。
發洩完了之後他就會罵舅奶奶，用各種他所知道的惡毒的話。
舅奶奶自然知道清瑤是誰，可她又沒有辦法，兩個人過夫妻生活這本來就是那個時候女人們打死也不會談的事情，而男人在這個時候喊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這讓她怎麼和人說呢？
她覺得屈辱又無奈，她恨舅爺，恨的牙根兒疼。
家裡的雞蛋很快被舅爺拿完了，那本來是舅奶奶準備來年春暖了孵一窩小雞用的啊。
沒有了雞蛋，舅爺開始想別的辦法給清瑤弄吃食。他甚至偷了太姥姥帶了一輩子的一副銀手鐲去供銷社給清瑤換糖吃。
於他而言，沒有什麼是能比看到清瑤的笑臉更重要的事情了。
面對清瑤的時候，舅爺是天使，暖暖的笑著，隨時能掏出好吃的東西來塞給她。而面對舅奶奶的時候，舅爺無疑是魔鬼，雖然他不敢再打人，可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從來沒有停止過。
二女兒只比大女兒小一歲，二女兒的出生讓舅爺很是歡喜，因為終於又有雞蛋可以拿了。
可是，日子就是這麼個窮日子，很快家裡的東西就實在沒有什麼可拿的了，舅爺就把手伸向生產隊的倉庫，終於，在他一次偷花生的時候被人抓了個現行兒。
放到現在，一把花生又算得了什麼呢？可在那個時候，一把花生顯然是大事件。
就這樣，為了一把花生，舅爺被判了十五年的徒刑。
別人的家裡沒了男人，那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情，可舅奶奶家沒有了男人生活卻平靜了下來。
每天，太姥姥照看兩個孩子，舅奶奶就出工幹活兒。
看不到舅爺，舅奶奶反倒是精神舒暢了，只覺得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氣。她也終於發現，原來這過日子是不一定身邊非得要有個男人。
5
舅爺出獄的時候，穿的還是他十五年前進去的那身衣服。他服刑的這些日子裡，舅奶奶並沒有去看過他，也沒給他捎過任何東西。
可是，當他站在村口的時候他懵了，記憶中的低矮破舊的小土房被一排排寬敞明亮的大瓦房代替了，沒有了一絲一毫他曾經熟悉的印記。
他只能約摸著大概的方向找到了家的位置。可眼前這五正五倒的紅磚藍瓦的四合院顯然是村子裡最氣派的房子，這和他進去時候家裡的三間土坯房沒有一丁點兒的吻合。
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敢上前去敲響那刷的油亮亮的黑漆大門。
直到眼擦黑的時候，一臺手扶拖拉機“噠噠噠噠”地停在大門口兒，雖多年不見，可是舅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從拖拉機上面下來的舅奶奶。
舅奶奶這時候也看到了蹲在大門口兒的舅爺，一時間，她愣住了，她居然忘了自己的生命中還有著這樣的一個男人。
可是，現在，這個男人回來了，那些被她刻意忘記了的屈辱，那些刻骨銘心的痛苦頓時又被她憶起。
她愣愣的望著舅爺，許久都沒有說話。
“我都一天沒有吃飯了。”舅爺悶聲悶氣地說。
於是，舅奶奶打開了大門，舅爺就從新回到了她的生活中。
太姥姥去世多年了，兩個女兒也都考上大學，現在家裡只有舅奶奶一個人。她一個人承包了兩百畝荒地，靠著自己的一雙手和一股子不要命的拼勁兒，她一個女人家居然過上了村兒裡最好的日子。
這些事情顯然都不是舅爺關心的重點，他吃了舅奶奶給他做的湯麵，聽舅奶奶簡單的和他說了料理太姥姥後事的情況，他幾次欲言又止。
“你想問清瑤吧？”舅奶奶看出他的心事，淡淡的問。
舅爺臉微微一紅：“她，她還好嗎？”
“好啊，為什麼不好？”舅奶奶聲音出奇的平靜，無喜無憂：“全國恢復高考的第一年她就考上大學離開了這裡。前幾天村長去市裡開會說看到她了，她現在已經是什麼局的局長了吧。”
舅爺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在服刑的這些年，他不止一次的問自己，自己這麼對清瑤到底值得嗎？答案是肯定的，他認為自己沒有錯，像清瑤這樣美好的女孩子男人為她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都不足為過。
他只恨那個錯亂的年代，恨這樣的一點小事就判了自己十五年，讓他錯過了在最美好的年紀和清瑤相處。
同時，他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應該是讓清瑤感動的，他還記得給自己開公審大會的時候唯有清瑤沒去看熱鬧，她一定是不忍心躲在哪裡偷偷的哭呢。
這十五年來，這個念頭在他心裡已經根深蒂固，甚至發展到最後他認為清瑤是喜歡他的。
舅爺在家裡呆了幾天，他摸清楚了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吃著舅奶奶做的飯菜，穿著舅奶奶買給他的新衣服，他卻安耐不住心裡對清瑤的思念。
終於，他趁舅奶奶下地幹活兒的時候，偷了舅奶奶留在家裡的幾百塊錢跑掉了，他要去找清瑤，誰都不能阻止。
6
舅爺在城裡轉了好幾天也沒找到清瑤，後來，他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了清瑤的工作地址，他就每天都蹲在清瑤單位門口兒不遠的地方看著出出進進的人，他希望自己能再見到清瑤。
他甚至跑了無數個小賣店，只為找到當初清瑤最愛吃的那種水果糖。
在他快要把身上帶著的錢全花完了的時候，他終於見到了清瑤。
這天剛巧清瑤的車壞了，司機開去修車，她想反正住的不遠就步行回家了。
遠遠的舅爺就認出了清瑤，雖然十幾年沒見，可清瑤還是他眼中美好的樣子，雖然她比以前多了幾分成熟，眉宇間也有了幾分威嚴。
“清～清～清瑤～”舅爺激動的迎了上去。
清瑤不覺得一呆，她費了半天勁兒才從眼前這個頭髮花白佝僂著身子的半大老頭兒身上認出了舅爺的樣子。
“是你？”她很吃驚，比當初知道舅爺被判刑還要吃驚。
“我回來了。”舅爺顯然沒有發現清瑤那詫異的表情裡隱隱有幾分的厭惡。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裡，他認為自己之所以會被判刑完全是為了清瑤，他覺得清瑤應該感動。
“你刑滿釋放了？”清瑤轉了千百個念頭，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舅爺找她來是為了什麼。
“我沒事兒了，也不會再讓自己有事兒了。”舅爺一想情願的按照自己的想法表述著：“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再做犯法的事情了。”
舅爺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水果糖：“你看，我帶來了你最愛的水果糖。”他邊說邊湊上去，把糖往清瑤手裡塞。
“啊～”清瑤再也忍不住了，她一邊往後躲一邊尖叫著。
正是下班時間，就有她幾個同事跑過來拉開舅爺：“你是誰啊？你要幹嘛？”
“快，快弄走他，”清瑤指著舅爺對同事們說：“我就當初插隊的時候認識他，也不是多熟，我連他名字都不知道，快讓他走，他是個瘋子！”
清瑤的話像一記記重錘，舅爺給錘懵了：“清瑤，你怎麼能說我是瘋子呢？我可是為了你啊，我完全是為了你才會做牢的，如果不是你想吃花生我會去生產隊的倉庫裡偷嗎？”
“這人還真是個瘋子，”就有個男同事一邊推搡著舅爺一邊說：“我們局長吃花生過敏，認識她的人都知道。”
“打他！就是一老流氓。”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幾個人一擁而上，把舅爺按在地上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7
舅爺又回到舅奶奶這裡，他發現，除了這裡他沒有地方可去。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住正房，他便住在了放著太奶奶牌位的廂房裡面。
他開始酗酒，清醒的時候，他就纏著舅奶奶要錢去買酒喝，喝醉之後他又會罵清瑤，罵那個害了他一生的時代，罵他能叫出名字的每一個人，可是他唯獨不敢罵舅奶奶。
舅奶奶雖然會給他飯吃，可卻不怎麼理他，她就像舅爺這個人沒有回來一樣還該幹嘛幹嘛。
冬天的時候，舅奶奶受邀去參加了一個農業大棚種植反季節蔬菜技術的推廣會。
這個會給種了大半輩子地的舅奶奶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她終於知道原來地還可以這樣種。她開始信心滿滿的規劃她那二百畝地的發展。
等她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是十天以後了，家裡的大門開著，卻聽不到舅爺的動靜。
她想了想，走過去推開廂房的門一看，廂房裡，爐火早就熄了，冰冷冷的溫度和外面沒有什麼區別，舅爺就那麼團成一團倒在了地上，下身沒有穿衣服，身上的屎尿早以結成了冰，可見以是死去多時了。
舅奶奶呆了一下，忽然就覺得無比的輕鬆，她想哭，又想笑，她甚至想大聲的唱點什麼，可她最終只是發出了幾聲聽不出什麼感情的嚎叫……作品名：《舅爺之死》,作者：張子旭。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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