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母親病逝他請高人招魂,那晚母親說出的祕密將他推進深淵

不完美媽媽 小說 每天讀點故事 2019-05-08
小說:母親病逝他請高人招魂,那晚母親說出的祕密將他推進深淵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昱嶠

午夜,小雨,市區一家腫瘤醫院的八層,住院部的病患都在沉睡,走廊裡的燈光雖明亮卻忽然透出些詭異的清冷來。不一會兒消防通道旁一個昏暗的角落,傳來一個女孩低低的哭泣聲,聲音哀怨悽婉,斷斷續續,“嗚嗚……我害怕……我好害怕……嗚嗚……”

這裡是重症病患區域,所以很難保持安靜,經常有情緒崩潰的病人在走廊裡哭泣、吵鬧,又或者夜半突起繁亂的搶救聲,搶救失敗家屬的痛哭聲,人世間最難以承受的苦楚,滿滿當當地混雜在這個樓層,所以住在這裡的病人們早已經習以為常。

此時聽到哭泣聲的病人也都迷迷糊糊地想著,大約又是哪個新入院的病患還沒渡過自我心理調節期,嘆息幾聲,嘟囔幾句,翻個身又都睡了過去。

哭泣聲猶如耳語,呢呢喃喃,綿綿不絕,無人看見一條狀若繩索的灰色霧氣,自發出聲音的角落升起,在空中如蛇般緩緩蠕行,無聲無息地飄入重症監護室之中,那纏裹著哭泣聲的霧索在每個病患的床邊纏綿環繞,最終向著角落裡一個病床上的瘦小身影捲了過去。

床上沉睡的女孩原本神情安詳,在被灰霧纏繞的那一刻,忽然間面露痛楚,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身子緊緊地蜷縮了起來。那蛇形灰霧在女孩身上稍作停留,便從女孩的頂門鑽入她的身體,不一會兒復又鑽出,卻牽扯出一個與女孩肉身一模一樣的生魂。

病房裡一片寂靜,女孩的身軀依舊好端端地躺在病床上,魂魄卻跟隨著那蛇形灰霧蹣跚而行,離開病房,從緊閉的走廊門鑽出去,沿著消防樓梯一步步向樓頂走去。

萬宇的感覺這陣子十分靈敏,那種熟悉的惴惴不安與酸楚感剛一在心頭升起,他的心便是一陣痙攣,這感覺與去世的母親的味道混雜在一起驟然出現,令他痛苦得無以復加。

萬宇忍耐著平復了一下情緒,開始儘量平靜地思考,通過以往的經驗,他知道這間醫院裡又有人以術法之力造出了一個魂魄場。人力所造的魂魄場可將特定的生魂拘入其中,內中一切景象常人肉眼看不到,但是被拘在其中的魂魄卻如肉身一樣有情有感有知有覺,也如同肉體一般脆弱會受到傷害,若是魂魄在魂魄場中遭受致命創傷,魂魄就此消散,肉身也會隨之死亡。

萬宇檢查了一下門外四周,確定沒有旁人,這才謹慎地鎖好房門,擺了個舒適的姿勢在沙發椅上做好,他深深吸了口氣,開始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抽離自己的生魂,他之前已經做了很多遍,雖是熟門熟路,但還是十分小心,因為在這過程中只要稍有差錯,生魂受驚,很有可能就忘記如何返回軀體,遇到那種情形,身魂分離超過六個小時,他便是個死人了,而今天更加危險,陰雨天會有雷電,生魂若是不巧遭遇雷電,也很容易就此魂飛魄散。

萬宇將自己的生魂小心抽離後,回身望了一下自己的肉身,穿著保安服的年輕男人趴在監視屏前的沙發椅上睡得正香,他定了神,順著自己的感應追了出去。

這次的感應,時斷時續,有那麼一會兒幾乎微弱得令人覺察不到,萬宇被迫好幾次中斷搜尋,就在他以為這次的追尋又要如同前幾次一般無功而返的時候。那感應突然重新出現,帶著前所未有的強烈的怨憤與恐懼,衝撞得萬宇一陣陣心悸。

萬宇跟隨著自己的感應爬上屋頂,看見一個穿著藍條紋病人服的女孩魂魄,正眼神迷離地坐在石頭護欄的邊緣,一雙纖細的腿垂在空中一下下搖擺著。

她似乎坐了好一會兒了,頭髮有幾分淒涼地粘在瘦削的臉上,病人服裹在身上,隱約顯現出還未發育完全的身體。萬宇抬頭望望烏沉沉的天空,空中隱隱有電光閃爍,他心中焦急,當下不再猶豫,自黑暗的角落中靜悄悄地向著女孩走了過去,他眉頭緊鎖地緩步前行,就快要走到女孩身旁的時候,突然動作迅捷地撲了過去。

當萬宇的手實實在在抓住女孩瘦弱的手臂,不由得心中一鬆,正待用力將女孩拉回平臺,那女孩忽然回首望著他,一把尖厲的聲音裡帶著些驚訝,“圓光術。”

萬宇一怔,思維完全僵住了,“你怎麼知道?”

女孩稚嫩的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突然間甩開他的手臂,那力道竟大得驚人,萬宇猝不及防向後踉蹌數步被摔倒在地,女孩在狹窄的石階上站起身,手臂舞蹈般伸展開,萬宇看得膽戰心驚大叫:“別跳,不要跳,這裡有人結了魂魄場,你跳下去就真的死了。”

女孩回頭看著他笑笑,“來不及了。”一轉身毫不猶豫地躍下天台。

女孩由天台落下,一段蛇形灰霧突然自她身體上快速脫離,一瞬間女孩的心中一片澄明,時間卻如同被放緩了百倍,十五年來的一幕幕在眼前慢慢回放,蹣跚學步,第一次進入校門,老師的稱讚,父母的慈愛,朋友間的嬉鬧,生日聚會,接到同桌的紙條,晨曦中的花朵,悅耳的歌聲……

與此同時,八層重症監護室裡一陣騷亂,護士奔跑而出大聲叫著:“十二床沒有呼吸了。”醫生護士魚貫而入,門口的家屬發出叫喊與哭泣聲。

眼前閃回的美好場面讓女孩悲不自勝,她在空中掙扎翻身大聲哭喊:“救命。”

然而陡然間下落速度加快,女孩恐懼地發現自己下面就是漆黑的水泥地和往來閃爍的車燈,而她的身體轉瞬而至,女孩忍不住發出驚恐的尖叫。

突然,一個身穿白衣的年輕男人出現在她的正下方,就在混亂的車流裡,他衝著墜落下的女孩舉起雙手,一層層柔和的白光自他的手中如同波浪般迎著女孩而來,女孩只覺自己每穿過一層光芒,自己的速度就被卸掉一些,透過那些光芒,她看見男人望著自己露出溫暖的笑容,當最後一層光被衝破,男人伸出雙臂將她穩穩接住。

女孩大睜雙眼,眼前是一張世間罕有的俊美臉龐,他的聲音好聽得能將人催眠,“別怕,你還沒有到時間。”男人望著她淡淡而笑,這一笑,如同灰暗的天空中雲開霧散,露出一輪清朗的明月,令人心神安穩。男人的懷抱裡隱約能聞到一股淡而清幽的紫藤花香,女孩的內心從未如此刻一般平靜愉悅,她感激地將頭輕輕靠在男人的肩頭,還未及細細思索,便失去了知覺。

待女孩再睜開眼,眼前晃動的滿是醫生與護士忙亂的身影,悲喜交加的母親抱著她痛哭失聲,“你嚇死媽媽了,剛才突然心跳就沒有了,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周圍的親友不住聲地安慰著母親。

女孩的神思還沉浸在剛在的情境裡難以抽離,眼前晃動的依舊是那張絕美的面龐,和帶著花香的懷抱,她暗暗感嘆,方才這夢境實在太過真實。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面帶笑容的醫生忽然拿著張檢驗單走至床前,笑容可掬地對著女孩道:“十二床,你的活檢出來了,放心吧,腫瘤是良性的。”

圍在床邊的父母與親友一時間大展歡顏,望著親友與父母笑臉,女孩驚訝地回想起夢中那俊美的男人在她耳邊輕聲說的一句,“你還未到時間。”

“媽媽,我剛才看見了一個……”女孩眼神迷茫。

“看見什麼?”母親滿面喜悅。

“好像是天使。”女孩眷戀地回想。

萬宇眼見那女孩的魂魄從天台跌下,驚得怛然失色,他掙扎著起身撲過去看,正好看見報君知將女孩托住,萬宇如釋重負,一下子趴在天台的簷邊,如牛般大口喘著粗氣。

驟然間放鬆之後,萬宇忽然間感覺自己的神智有些昏沉了起來,四周景物的輪廓隱約有些模糊,他心知不好,匆忙地站起身,打算循著原路返回,待走到天台的角落,卻赫然發現上天台的小門已經消失無蹤。剎那間萬宇只覺天旋地轉,一根繩索形狀的灰霧快速地纏上他的身體,他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那繩索大力地拖向天臺。

萬宇驚駭無比,情急之下使勁躺在地上,用盡全身力氣抗拒,誰知繩索的力道大得驚人,去勢完全不受阻攔,也就片刻,萬宇已經被拖到了天台的邊緣。

“壞了我的事,那你用自己來賠!”萬宇忽然神情猙獰地發出一聲尖叫,那聲音空洞嘹厲與方才墜樓的小女孩所發出的聲音毫無二致。

萬宇驚訝地捂著嘴,腦中一片迷茫,他隱約感到自己的神智正在一點點喪失,以往的記憶也在減淡,就在這扯拽之間他已經想不起自己為什麼會處於這種境地了。

“你根本不適合這個世界,這就是你總是遭受苦楚的原因,放手,讓一切都結束吧!”萬宇忽然間神情一僵,嘴裡吶吶自語,他抓著天台邊緣的手一下子鬆了開,身形從天台探出去的一多半。

就在此時,一團柔和的雪白光芒從天台下面向著他迎面而來,將他撞了回去,他只覺耳邊響起淒厲的尖叫,然後那團白光裹著他迅速倒退,眨眼之間,他抽離的魂魄被送回了肉身。

萬宇再睜開眼睛時,見面前站著個雙目炯炯的俊美男人,他全身放鬆地長長呼出一口氣。

報君知皺眉望著他冷聲道:“兩件事,第一,你為何還在私自施術法離魂,第二,那個女孩兒是怎麼回事?”

萬宇訕訕地低著頭不敢與報君知對視,他躊躇了一會兒道:“我母親去世時這裡出現過魂魄場,這是我初次施用離魂術時就感應到的,我怕您不相信我的感覺,想查出點線索再同您說。三年前您救了我之後,我便在這裡應聘做了保安,這三年中我又發現過三次魂魄場,都因為我離魂尋索太慢而沒有追蹤到,而魂魄場出現之後每次都有病人自殺身亡。今天,離魂後我很順利地尋到了魂魄場,還找到了被吸入的魂魄。我當時想著救了那小姑娘,再順著線索查下去,誰知……”

報君知面沉似水,“三年前我就告訴過你,圓光術並不同於普通招魂與離魂術法,內中包羅萬象,要真正的風水師教授引領再加上自身術法的修習才可施用,而你手中只是一個上下沒有承接的殘章,強行施用只會引火燒身,危及性命。你母親的魂魄,三年前我親手招魂,已經確定她不在陰陽兩界,轉生去了,你為何還不將執念放下。”

萬宇咬著嘴脣低聲道:“我一感應到魂魄場,就會聞到我母親的味道,感應到她的情緒,我覺得這終歸是有什麼關聯,我也知道危險,可是實在忍耐不住,我只是想還能為她做點什麼,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機會。”

萬宇用手抱住腦袋,“我也想放下,我甚至想將責任都推脫給旁人,卸下重負從此重新生活,但是我發現這一次……不行。”

萬宇面露痛楚,“從小到大,我母親總是千方百計為我找諸般藉口,只要我與別人起了紛爭,她只會指責別人維護我,我總是正確而無辜的,錯都是別人犯的。正因如此,我後來才成為那樣一個自私自利的小人,”他咬牙,“不,連人都不配叫,我竟然就那麼眼睜睜看著她在病痛中掙扎,只給她買止疼片了事,其實最初,她的病還可以治療,醫生說並不是全無希望的,但我那時只想到自己的經濟壓力,就這麼輕易地做了放棄治療的機會,眼睜睜看著她去世……”

當初,萬宇志得意滿地來到這個城市,費勁巴力地應聘成為市中心一家合資公司的小職員,他租著五環外的合居房,每天來回要花四個小時坐地鐵、倒公車,幾年後,終於攢夠了錢付了五環外一套兩居室和一輛國產兩廂轎車的首付,每月還款額度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在這樣的大城市站穩了腳跟,這種成就簡直能算得上光宗耀祖。按著他接下來的打算,要找一個條件差一些的本市姑娘成家,真正變成這個城市的居民。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他老家的守寡多年獨自將他撫育成人的母親打來電話,告訴萬宇自己患了直腸癌,讓兒子將她接到身邊治病。

方宇最初也是心急火燎,將寡母接來,傾盡所有四處延醫問藥,但是在高額的治療費面前,他手裡那點可憐的存款並沒能支撐多久,很快,他只得咬牙舍掉一半的首付款將車賣給了同事,又過了一個月他以同樣的方式賣了房子。房子過戶的那一天,萬宇清楚地知道,自己留在這個城市的願望已經成為了一個泡影。

萬念俱灰的萬宇找到醫生,又一次詢問了母親的病情,醫生坦言只有兩成希望可以治癒,而且還無法保證日後不會復發。那個下午,萬宇坐在街心公園失魂落魄地抽了兩包煙,直抽得趴在地上嘔吐,他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崩潰地痛哭失聲,之後,做了一個決定,不再繼續為母親治療,只用止疼片緩解母親的痛楚,他覺得自己已經承受不了,這都是母親的錯,母親不應當生這麼重的病,他為什麼要為母親的錯誤承受摧毀自己生活的後果。

停止治療之後,母親的健康狀況急轉直下,萬宇每天望著萎靡不振的母親,一日更甚一日地感覺如芒在背,他拼盡全力忍受著良心的譴責,就這樣看著母親在疾病中煎熬而坐視不理。半年之後,萬宇的母親突然昏迷,自此再沒清醒,不久便在睡夢中去世。

萬宇當時緊咬了半年的牙關終於鬆了,雖然也悲痛,但更多的是慶幸自己早早甩掉了這個沉重的人生包袱,他甚至在辦完母親的後世之後,獨自出去痛飲慶祝。

深夜,微醺的他帶著卸下重擔的輕鬆心情回到出租房,卻發現原本應當漆黑的房間依舊如母親生前一般,亮著一盞昏黃的走廊燈,角落裡母親瘦小的身影一晃即逝。

萬宇最初嚇壞了,他心虛地認為是母親的鬼魂在埋怨自己,於是找了風水師來到家裡超度母親的亡魂,在風水師的術法中,母親的魂魄隱約顯現出來,臉上的神情卻毫無怨恨,有的只是淡淡的憂傷,她告訴萬宇,從始至終她就對自己的病情與治療情況盡知根底,在覺察了萬宇想放棄的心思之後,為了給兒子解圍,她在某個夜裡,偷偷服了過量的藥物。所以,她並非死於病症,而是死於自殺,講完這些,萬宇母親的魂魄消失無蹤。

萬宇聽完如同五雷轟頂一般震驚,母親的話徹底將萬宇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那次之後,萬宇又多次去找風水師來為自己的母親招魂,但是再沒有成功過。

他不死心,辭了工作,每日輾轉奔波在各個著名的堪輿道口,依舊是毫無作用。

三年前他生日那天,去堪輿街找了個風水師為母親招魂,亦是難以成功,但是在施用術法的過程中,那風水師感覺到了逝者的怨憤,於是對他說,逝者必定是因為對他心有怨結,才不肯現身來見,萬宇聽完,臉色蒼白地默默離開。

那夜,萬宇醉倒在街上,嘔吐了自己一身汙物,他仰面躺在地上,看著路過的人皆帶著鄙視與嫌棄的神情,皺眉掩鼻而過,他忽然想起這世上曾經有個人總是帶著慈愛的笑,無條件地包容他所有的錯處,淚水難以抑制地洶湧而出。

萬宇就這麼哭著哭著睡了過去,做了一個夢,夢中是自己年幼時的一段記憶,母親那時年輕健康,小小的他獨自在家門口玩耍不慎摔倒,跌破了膝蓋。母親正在廚房做魚,聽到他的哭聲,繫著圍裙慌張地從屋裡出來,將他抱在懷裡,直接用手為他擦拭著臉上的鼻涕與淚水。

萬宇從夢中驚醒過來,在母親懷中那份安心與安樂的感覺驟然消失,但是母親的手上淡淡的魚腥和姜蔥的味道還縈繞在鼻端,在那一刻,萬宇終於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他從未如此刻一般後悔與痛恨自己,這種感覺令他如同身在烈焰,難以忍受。

不久之後,萬宇變賣了所有家當,從一個風水師手裡買了圓光術的術法口訣,他篤定地認為,母親魂魄無法成功招來的原因,是因為風水師與母親的溝通有問題,他要修習招魂術親自去領引母親的魂魄,使母子能再次重聚,得到親口向母親懺悔祈求原諒的機會。

但萬宇並不知情,那名風水此舉實為觸犯律條,置他生死於不顧。圓光術是流傳久遠的風水術法,其用處並非只是招魂那麼簡單,內中還隱藏著許多普通風水師難以駕馭的用處。而且那風水師賣給萬宇的只是一個短短的殘章,任何防護與復位的術法都沒有,這就更添凶險。

萬宇不知就裡,無知無畏,兼之思母心切,回去便按著殘章上的咒語方術練習起來。幾番陰差陽錯,竟真的給他找到了一個可以抽離自己魂魄的方法。萬宇一經成功欣喜若狂,便按照那符圖師的指點,在這個城市每一處魂魄聚集的地方尋找自己的母親。

但他不知道,魂魄離開肉身不久,便會變得神智渾噩,此時若不趕緊復位,原本的記憶便會漸漸消失,直至忘記回去的路徑,最終淪落為飄蕩的遊魂。

所幸在萬宇的魂魄茫然飄蕩的時候,感應到了“舊日時光”不同尋常的磁場。於是徑自飄了過去,被報君知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幾乎魂魄潰散,報君知以符圖術牽引萬宇肉身前來,他這才得以魂魄歸位。

報君知當時聽了他的講述,便同意為萬宇母親招魂,但試了幾次,完全探查不到任何蹤跡,魂魄全無迴應,所以當時才斷定萬宇的母親已入輪迴。

報君知將圓光術的利害告知萬宇,又警告了一番,便讓他離開了。

萬宇回家之後,忍不住細細回想,自己在離魂的時候,隱約能感應到母親的氣息味道,這味道還帶著難以言喻的傷痛與苦楚,這事,萬宇開始懷疑母親的魂魄並未成功往生,而是被困在了某個地方。

這個念頭日夜糾纏著他,他難以排遣又無法剋制,所以又私下施用離魂術,沒想到,竟給他發現母親的氣息出現在她去世時所住的醫院。他又聽說這間醫院近幾年經常出現病患自殺的事件,萬宇思前想後,漸覺母親的去世與醫院之間有些不平凡的關聯,於是前去那所醫院,應聘為保安,這三年來只要稍有感應便施離魂術追尋,可惜每次都沒有結果。

萬宇剛經歷了生死之險,心情激盪,又與報君知說起心中的傷痛,前情後事接連衝撞,情緒上難以承受,三十歲的漢子忽然向著報君知跪了下來,他聲音嘶啞著痛哭道:“我求您相信我的話,幫我查找我母親的魂魄,我後來每一次離魂都能感應到她的味道,我能感應到她很痛苦,我覺得她的痛苦和這幾次出現的魂魄場有關係。”

報君知上前伸臂將他扶起來,低聲道:“這件事,如今看來的確不簡單,當年是我疏忽了,這次,我會追查到底。”

已是7月間,荼蘼一開花事了,天氣晴好的時候,陽光裡已經透著些火氣,太陽地走上一會兒,便是滿頭大汗。花枝街128號的院子裡卻是陽光和煦,清風徐徐,東西廂房門前的暴馬丁香開得並不比那一架子紫藤花省力,層層疊疊繁花滿樹,整個院子裡花香惹人醉。

報君知剛沏好了一壺金萱烏龍,元寶楓旁邊的影壁後面就忽然踱出一個人來。報君知並不抬頭,卻抬手又取了個杯子倒上茶。那人身材高大,細眼薄脣,一臉的喜氣洋洋,正是“舊日時光”的店主餘唸白。

餘唸白滿臉堆歡地坐在報君知對面,端起茶喝了一口四下環顧道:“您這院子裡花開得真熱鬧,我來遲了您別見怪啊,上次派竹枝人偷印,弄壞了五師兄的窗戶,一直心裡過意不去。我就想著自己自打入門就一直給師兄招惹各種麻煩,師兄他總是縱容我,昨天良心發現,特意出門找了點烏金菟絲孝敬他,給他種在天井裡,防盜用。白日裡翻山越嶺的有點勞累,昨晚又是先去師兄那裡教他種好了才回來,所以今早睡得沉,您那銀禪又叫喚得忒婉轉,我醒得就緩慢了些。”

他笑嘻嘻地望著報君知,“找我什麼事?”

烏金菟絲乃是長在熔岩地熱層的一種稀罕植物,與尋常菟絲子很像,也是多年生爬藤,黑莖金葉卻是水火不侵,刀砍斧劈不斷,只有播種者才能撥弄折斷,因此長在窗口,便有防盜窗一般的作用。

餘唸白與五師傅雖然都是淨顏先生的弟子,師承一人,所擅長的卻不相同,五師傅醉心符圖術術法,在堪輿街能算是首屈一指,而餘唸白找靈物寶貝的手段卻是無人能及。

這都托賴他自己是個半人半魚怪的體質,天生念力卓然,尤其對隱藏在深山和水底的靈物迴應敏感,而其他的風水師靠得是術法,自然差得不是一星半點,所以別的風水師念想了一輩子的東西,於他不過是心血來潮時的探囊取物。

此時報君知斜睨著他道:“你是該孝敬一下,自打你入門,小五受過你多少連累,替你背了多少黑鍋,”報君知頓了頓慢悠悠地道,“不過前天我算了算,這幾年我實打實搭救你不少次,回回都是出生入死,說起來,你更應當孝敬孝敬我吧?”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唸白訕笑著給茶壺裡添了點水,“主要是,您不像我師兄,送給他稍微新鮮點的東西他就高興半天,您眼界多高啊!我哪有什麼東西入得了您的眼。”

“有啊,”報君知挑挑眉毛,“眼前有個事情,正想著讓你出個力。”

唸白略顯尷尬,預感到不是便宜事情,早知道報君知院裡這杯茶不是那麼容易喝的,他懊惱地放下茶杯,強笑道:“那您吩咐著。”

“小白,”報君知思索道,“對於以術法凝結魂魄場,你學得紮實嗎?”

唸白搓搓手,“這個術法當年師父的確是教過,但是因為我是個沒有多少年功力的小徒弟,師父便沒有勉強我,只是將口訣教授,囑咐我有了功力再去嘗試。後來……這個,您是知道的,我的課業一直荒廢著,術法口訣我都快要忘光了。”

報君知嘆息搖頭,“若你師父在世,聽見你這番話恐怕也只有四個字給你。”

“再接再厲?”唸白滿臉期待。

“要你何用?”報君知搖頭嘆息。

唸白洩氣,正待回兩句嘴,卻見報君知已經收起笑容,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報君知沉吟著:“在我們附近十公里處有人養了一枚日輪果,所以不以術法之力便可以造出十分穩定的魂魄場,這陣子接連發生了幾件事,我懷疑都與這枚日輪果有關係。”

唸白聽完,面上神情亦變得肅然。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會有一個最恐怖的原點,觸碰到了就可以開啟連接魂魄的磁場,這也就是人容易受到驚嚇而發生離魂的原因,其中以六歲之前的小孩更為容易因驚嚇而離魂。

坊間有一句話,叫做童眼見陰陽,說童眼潔淨,能夠見到大人所看不到的陰物,其實是因為此時孩子入陽世不久,先天眼尚未閉合,尚能接收另一個世界少量的信息。孩童的心智不全,身魂不穩,不能如成年人一般身魂緊密契合。且肉身孱弱,其魂魄之力又大過肉身之能,兼之自身陽氣不足,見到陰物毫無戒備之心,往往會直接以自己的魂魄去交流溝通,因而更容易受驚離魂。

人若單純受驚嚇而離魂,魂魄並不會遠走,而且通常,三魂七魄不會一同分離,魂魄之間互有感應,離開的生魂過不了多久便會原路返回,肉身並不會有任何損傷。

但是若是生魂碰上了魂魄場,結果便與普通離魂大不相同,魂魄場通常分為兩種,一種來自天工,一種出於人力,天工魂魄場多與自然事物相關,比如雷電、地震、火山,甚至陽氣散盡的廢墟,而人力魂魄場,是由懂得術法的符圖師、陰陽師造出來的,前者持續時間長但對魂魄影響不大,魂魄在這裡基本還可有自己的意識,而後者雖然持續時間短,卻因為有製造者的意圖纏繞其中,很容易干擾迷惑內中的魂魄。

而人力所造的魂魄場都必須藉助一件法器才能做成,報君知提到的日輪果,正是傳聞中可以催生魂魄場的法器之一。

唸白心念至此,心情沉重起來,手裡舉著的茶杯也沉重起來,果然報君知的茶不是那麼容易喝的。

唸白小心翼翼地向前探著身子狐疑地道:“您這是知道準確的方位了吧!”

報君知不置可否地微笑,忽然話鋒一轉:“過陣子我得去辦個凶險的事,準備先收點有勁兒的符膽以防不測,一時間也沒想起特別合適的地方,”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時間緊迫,想讓你領我去一趟樂合順坊。”

唸白一驚,趕緊正色道:“小師爺,這不是鬧著玩兒的,我怎麼會涉及那種地方。”

“嗯?”報君知慢悠悠地抬頭將他望著,“那前個月你送我的蠟燭裡,做燭芯用的鯢人須哪裡來的?你自己長出來的嗎?”

唸白頓時洩了氣,收起那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拿出做小伏低的態度來輕聲道:“那地方我確實是偷偷溜達過幾次,但我發誓我絕對就是去看個新鮮,”他頓了頓,“哦……順便弄點有趣的玩意兒,犯門規、違條律的事我絕對是沒做過的。”

“沒做過?”報君知睨著他。

“沒做過!”唸白斬釘截鐵地答。

“那今兒個,我們一起做一做。”報君知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唸白聽見自己的心,“咣噹”一聲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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