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媽媽的一生,究竟值不值得?

不完美媽媽 發現佩奇 自行車 農村 租房 燕子 大白牙有點黃 2019-05-16
微小說:媽媽的一生,究竟值不值得?

我常常問母親:“這樣的一生值嗎?”

母親愈來愈年邁,目光愈來愈渾濁,話愈來愈少。

她再也沒有跟我爭辯過。

也沒有回答過這個問題。

——題記


1

我父親是什麼時候和我母親不好、什麼時候和阿花好上的,其實我和哥哥都很清楚。儘管那時候我們小學還沒畢業。

我父親有一段時間在外忙生意,一個月都沒有回家。我媽平時話少,脾氣不好,那個月,脾氣更大。

我和我哥早上去上學,她說:“都走都走,走了別回來了。”有人來小賣部買東西,嫌東西不好,她說:“這咋就不好了?你想買新鮮的,也不怕爛掉。”家裡的房樑上一直有個燕子窩,那麼多年,一直有兩隻燕子銜泥壘窩,餵養小燕子,那年春天兩隻燕子都沒有回來,我媽把燕子窩捅了,說:“不回來還給你留個家,想得挺美。”

那時候春天剛到,太陽暖洋洋的,空氣裡飄著萬物復甦的青葉子味兒,我和我哥每天賴在教室不想回去。回去了,也像做賊一樣,用最快的速度喝湯吃飯,灰溜溜各自回房間。我們都怕了我母親那張永遠不微笑的臉,那張臉讓春天在我們眼睛裡失去了顏色。

我爸一個月後才回來。

那天已經晚上11點了,我沒睡著,我想我哥其實跟我一樣,也沒睡著。

我聽到門吱呀一聲響,我媽披衣下床。

她說:“回來了?”

我爸回來了。

我心裡歡喜,我想我媽天天指桑罵槐,一定跟我父親不回來有關。她只要這樣好言好語,他一定會留下的。

我爸沒搭話,直接進門。

我媽提高聲調:“你是死人了,還知道回來?”

我爸說:“我咋不能回來?這不是我家?”

我媽怒道:“這是你家你一個月不回來,有本事滾,永遠別回來。”

我爸說:“神經病。”

然後我聽到自行車哐當哐當響,我爸調轉自行車頭,開門走了。

過了很久,才聽到我媽長長出一口氣。

從此之後,我爸就很少回家,有時候一週回來一次,有時候一個月回來一次,有時候,甚至兩個月才回來一次。

我不知道怨誰。

我常常想,如果我爸那天晚上早點回來,如果我媽溫和一點,如果那天我能起來插個話……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可是終究,沒有如果。

2

我媽出生的村子跟我爸離得不遠,家裡只有一個姐姐,嫁到遠方,少有聯繫。她父母都是老實的農民,話少,只知道埋頭幹活。

我媽也是如此。

平時沉默寡言,有什麼不如意就生悶氣,而且生平十分節儉。她把每分錢都看得很緊,從不收拾打扮。

有一件事,我至今印象深刻。

從我上小學開始,我用完的作業本都被我媽收集起來,我一直不知道她拿來幹什麼。一直到我來了月經,我才知道我媽來月經時捨不得買衛生紙或衛生巾,將作業本揉得軟了,墊墊就過去了。

後來說起父母之間的事,我大姑曾經提過我媽有婦科病,不願意行房,不知道是不是與此有關。

我爸與我媽性格相反。

我爸頭腦靈活,見人三分笑,年輕時鼓搗各種生意,算是方圓百里的“能人”。

兩人結婚後,離開農村到鄉鎮上租房做生意,開小賣部,我和我哥小學畢業的暑假,他們貸款買了一個三層的老房,我媽在一樓開一家茶館。

——我爸從那天晚上開始,就離開鄉鎮,在縣裡租了另一處房子,做生意,與阿花同居。

我第一次知道這個女人存在,是一個鄰居說給我媽的。

那時候我和我哥已經上了初中,開始住校,週末回家一次,我們很少見到我爸。

有一個週末,茶館收攤,這鄰居來幫忙。

她開始說些閒話,比如“今晚上有星星,明天天不錯”,比如“老李今天贏了不少錢”,又說,“老張媳婦跟老李是不是好了?”

末了,她漫不經心地說:“前幾天進城,看到你家掌櫃的騎自行車,後座上坐著一個女的。那女的啊,打扮得妖豔的……聽他喊人家阿花。”

我嚇了一跳,回頭看我媽。

她好像沒聽到似的,手腳利索地清理桌子,把茶客們沒喝乾淨的茶水分開,水倒水桶裡,茶葉倒進垃圾桶裡。

我覺得很傷心,我媽沒哭,我哭了。

3

不管我媽再不願意提,我爸和阿花的事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

說阿花不是正經人,是有老公孩子的,在一個KTV上班,人會打扮,會來事,也長得很漂亮。

這些話我知道我媽都聽得到,但是她不願意別人談論,只要有人一說,她就翻臉。

我媽在後面漫長的歲月裡,再也沒有過笑臉。她用一生的力量,來跟小三爭鬥。

老家的房子在我高中那年拆遷。

我媽給我打電話,問我:“如果我和你爸離婚,你跟誰?”

我心裡咯噔一下,繼而說:“媽,我跟你。”

她說:“那行,現在老家拆遷,有賠償金。你爸想在縣裡買門市,那門市爛得都沒人要了,拿那麼多錢不值。你給你爸說,咱們要在城裡買一套房子。”

我猶豫了一下問我媽:“你咋不自己給我爸說?”

她說:“他不接我電話。”

我想問問我媽是不是真的要離婚,還想跟她談談阿花,可是終究不敢。

後來商量的結果還是在縣城買了一套房子,寫的我的名字,只是我當時沒滿18歲,就把我爸爸作為監護人加上了。買了房子,還餘30多萬,我媽讓我爸存起來,把卡給她保管。

不過一個月時間,我週末回家,我媽帶我到銀行,讓我查查裡面的存款。

我把卡放進去,顯示卡片無效。

我媽又羞又怒,在街上打電話問我爸:“錢呢?”

我爸說:“哦,那個錢啊,我有個朋友開發景區,邀請我投資,我投進去了。”

我媽說:“那是你一個人的錢嗎?你問過我的意見嗎?”

我爸把電話掛了。

我媽坐在街頭,眼睛通紅,我摟著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我媽是不可能離開我爸的,我知道。她根深蒂固地認為,嫁一個男人,就是一輩子的事,男人花心,是男人的天性。

只是所有的苦,所有的長夜,她是怎麼度過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4

那筆錢究竟是借給那個開發商了,還是我爸自己拿去用了,其實我們都不知道。接著發生的一件事,徹底讓我媽和我爸成了冤家。

房子拆遷後,我爺爺在老家沒地方住,就過來跟我媽住。

我想那時候我媽已經對我爸非常惱火了,這種惱火在30萬無聲無息消失的時候達到頂點。

我爺爺在農村待習慣了,農村裡地大,老人沒事到處轉轉,看看芝麻有沒有開花,黃豆有沒有結果。剛搬到我家,他不願意呆在2樓,每天是在一樓茶館裡轉。

他將一樓的茶館當成了田間地頭,拄著柺杖到處看。

我媽嫌他打擾生意,她說:“隔壁的老人怎麼都呆在樓上,你怎麼就呆不住呢?”

我爺爺沒辦法,就呆在二樓不下樓。

剛開始我媽也做飯,我爺爺看我媽做飯了,就湊上來一起吃。

其實他話很少,上桌就埋頭只吃飯,吃完就趕緊離開。

但是我媽漸漸也不願意了,家裡就她一個人,她能不做飯就不做飯,或者自己熱點冷飯冷菜在廚房吃。

我和哥哥已經都上了大學,只有寒假暑假回家,我媽媽才會做一桌子飯菜。我們讓她對老人好點,她說:“我也吃的冷飯冷菜,你們看不到?”

我和哥哥相對苦笑。

茶館人多嘴雜,我爸很快就知道老人在這裡過的什麼日子,跟我爺爺說:“她不給你做飯,你就去外面買著吃啊。”我媽說:“趕緊滾,帶上你老爹滾。”

我爸爸沒理她,給了我爺爺錢,我爺爺於是每天下樓到街上買飯吃。

有一次下樓踏空,老人摔倒在樓梯上,骨折了。

我媽打電話告訴我姑,我姑又告訴我爸,我爸氣沖沖回家,二話不說,抱著我爺爺就上他的車走了。

我姑回來告訴我們,我爺爺此後一直都讓阿花照顧了。

阿花已經離婚,跟我爸爸住在一起,每天做兩份工,為了照顧我爺爺,辭掉白天的工,只晚上上班。

我媽聽我姑盡說阿花的好話,就爭辯:“我一個人在家,又提茶,老人又動不了,像洗澡這事我一個人怎麼行?”

我聽出來,我媽的意思是,如果我爸經常在家,可能就不是這樣了。這是我媽這輩子第一次委婉地表示她希望我爸在身邊。

可是我姑像沒聽出來似的。

我姑說:“在城裡,我弟去哪兒都帶著阿花,阿花也公開介紹,說這是她老公。”

我姑還說:“我爸住院的時候,阿花跑前跑後照顧,還給一起住院的人說,這是我老公公,等他走了,我給他送終。”

我姑又說:“那個阿花啊,人漂亮,會來事,以後算是把我弟給拴褲腰帶上了。”

5

忽忽又過了幾年。

我和我哥哥已經上班。

我爺爺沒走,只是身體越來不好,又腦血栓,神志不清,經常說胡話,阿花一直在照看他。

我媽前兩年覺得自己什麼都沒錯,不明白我爸爸為什麼不回來,想著想著就氣,想著想著就難受。

前幾天我們鄉鎮上辦清明會,20多桌宗親一起吃飯。

我一個表叔帶著一個女人去了宗親會,我媽也去了。

那個女人已經中年,但是保養得體,八面玲瓏,喝酒吸菸無所不能,跟我媽完全相反。

晚上回來,我媽給我爸打電話:“今天那個女人,是不是阿花?”

我爸說:“是。”

我爸又說:“她想出現,隨時都可以出現,紙包不住火,你想離婚,咱就離婚吧。”

我媽拿著電話,久久不語。這麼多年,她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第三者。

我問我媽:“要不,就離婚吧。”

我媽說:“好。”

我站在我媽身邊,看著燈光輝煌,他的臉龐在燈光下漸漸模糊。

我看過她年輕時的照片,梳著兩條美麗的大辮子,眼睛長長的,含著笑,連湖水在那雙眼睛面前都要遜色。那照片還是黑白的,卻掩飾不住她的青春飛揚。

可是一轉眼,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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