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不回去的喬
1
媽媽告訴喬鳳兒，說妹妹要回來住。
十歲的喬鳳兒樂得跳起來，只聽得“喀嚓”一聲，床板差點被她踩斷。
妹妹出生就被送給了別人家，快七年了，還是第一次回來。
鳳兒雖小，也懂得血脈相連，對這個從沒見過的親妹妹，她有著天然的熱烈的期待。
第二天天沒亮，鳳兒就起床了，把院子門開得敞敞的，搬了張凳子坐下，就開始等。
太陽紅彤彤地出了地平線的時候，一個枯瘦的男人牽著個小女孩，出現在了院門口。
小女孩有刺蝟般的短髮，瘦臉上一雙眼睛驚人地大。
光看這雙眼睛，鳳兒就確定了這是妹妹。
她欣喜地迎過去，卻有點手足無措。妹妹眼神凶凶的，抿著倔強的薄嘴脣，又冷淡又戒備。
鳳兒幾乎是本能地露出個討好般的笑容，蹲下來，伸手想摸摸那張冷淡的小臉。
出乎意料地，脆脆的一記耳光，直接把她給打蒙了。
“滾！”小姑娘冷冷地說。
鳳兒大為震驚，坐在地上紅了眼。
身邊的男人哭笑不得，趕忙勸架。
“來來，這是姐姐，是姐姐呢！”他說。
妹妹小名叫來來。
養母之前生過好幾個孩子，都夭折。抱養了來來之後，卻在次年喜得個健康的胖小子。
這期間來來大病一場，掉頭髮掉成了頑固性光頭，四歲後才開始慢慢長髮茬。
人人都說，顯而易見，是來來幫王家擋住了壞運氣，還迎來了男丁。
因此這抱養的小閨女挺得養父的寵，有些人小脾氣大的意思。
聽說是姐姐，來來上下打量片刻，到底消了氣，賞了她一個大白眼。
2
來來就像個小刺兒頭，各種不稱心，鬧到天黑，就開始要走。
鳳兒和小寶守著她，小小年紀就懂得了發愁。
心心念念盼回來的，原來不一定會成為小夥伴，也可以成為小霸王。可就算小霸王要把屋頂掀了，他倆還是戀戀不捨，無條件愛到底。
“就……不走了吧！”好像是來來在說話，鳳兒又驚又喜，忙回頭去看。
可說話的卻是小寶，小寶和來來，不但長相接近，聲音也幾乎一樣。
希望和失望之間的落差，第一次令鳳兒感覺到了悲傷。
晚飯桌上，兩個爸爸坐著聊天。
來來不知從哪兒抄了根老長的樹枝，還帶著刺呢，狠狠地咬了牙，往喬爸身上鞭。
她一邊打，一邊小臉和眼睛都通紅，真是氣毒了的樣子。
“幹什麼？！”慍怒的親爹跳將起來，又氣又窘，臉憋得通紅。
“有本事你打我啊！你又不是我爸！”
養父哈哈大笑，鳳兒和小寶也笑，媽也笑，卻又笑著抹了淚。
爸愣了片刻，只好也悻悻地笑。
見眾人笑成一團，來來更是得意，揚起樹枝又想打，被鳳兒連哄帶騙地帶出了屋。
來來到底還是住下了。
這些天裡，鳳兒常睡著睡著就驚醒，慌慌忙忙地用手往身邊去摸，摸到那顆扎手的小腦袋，她才放下心來，大人似的嘆口氣，帶著滿腔的柔情和憂傷繼續睡。
3
每天太陽落山的時候，來來就問：“我爸為啥不來接我？”
鳳兒說：“你爸去老遠的地方幹活，幹完了就回來接你。”
來來點點頭，有點沮喪，“知道了，我媽她肯定不會來接我的……”
媽在旁邊聽了，就漾出淚花花，把來來往懷裡緊緊地摟一摟。
夜裡，媽也會悄悄地過來抱抱來來，聞聞她的頭髮和臉蛋。
這時，媽媽的淚總是怎麼也擦不完，鳳兒只能用小手輕輕地拍著媽的背，不說話。
每天又是魚又是肉，媽媽恨不得一天五六餐地喂來來。
來來迅速增肥，小臉肉肉的，還白裡透著紅，鳳兒每每眼饞，就常在被窩裡作勢要咬上一口。
來來怕癢，鳳兒熱乎乎的氣息總能讓她笑得滿床打滾，滾累了，就纏進鳳兒懷裡，呼呼大睡。
很快，暑假結束，到了來來入學的日子。
這天一早，爸媽帶著小寶，鳳兒帶著來來，全家出動去學校。兩輛自行車一大一小，雀躍地駛過田間地頭。
來來突然深吸了口氣，“風好香！”她說著，緊緊地摟了摟鳳兒的腰，“不對，是姐姐好香！”
小寶聽了大笑，也學舌：“姐姐好香！姐姐好臭！”
爸媽聽了這語無倫次，也哈哈地笑。
又香又臭的小姐姐鳳兒，迎著風仰起臉，快樂地也笑了。
4
來來很快升級成班上一霸，時不時地整哭幾個同學，且男女通整，所向無敵。
鳳兒在班上坐著，一年級的赫老師就來了。
“鳳兒啊，來來又打人了！叫你媽來吧！”
鳳兒就撓頭紅臉，悄悄跑去看。
來來坐在最後一排，大馬金刀，架著二郎腿，下巴朝天，像個小土匪。
媽急了，稍作批評，來來就滿地打滾。
“你討厭我！”她嚎。
“瞎說，我是你媽，怎麼會討厭你呢？！”媽辯解。
這句話一出來，天就塌了。
來來打開門就往外猛衝，邊竄邊罵：“屁哦！你是我媽卻不要我，那為什麼不送姐姐？！為什麼不送小寶？！”
來來跑得快，一下沒了影。
媽慌了手腳，趕忙追出去，邊追邊喊：“鳳兒，快！快！找妹妹去！”
月上樹梢，又餓又怕的母女倆才把來來找回來。
來來哭腫了眼，鳳兒好不容易哄著她吃了點東西睡下。
入了夢的來來開始發燒，翻來覆去地，嘴裡只喊著一句話——
“爸爸，快來接我啊。”
5
發著燒的來來，在第二天，趁著媽媽做午飯的工夫，又失了蹤。
她留了個條，只寫了三個字。
“找爸爸！”她寫道。
鳳兒和媽，頓時全身涼了個透。
於是，再一次地全家出動，找來來。
入夜，在鳳兒家到來來家的路上，小姑娘被找著了。
她蜷在個稻草垛裡睡著了，頭髮被露水打溼，眼角帶著淚痕，腦門燒得滾熱。
媽徹底崩潰，把人往懷裡一抱，大放悲聲。
正準備轉身往家走時，所有人都像被釘在了地上，腿開始哆嗦起來。
在黑暗裡亮起十數雙藍幽幽的眼。
那是狼。
這樣的村野，有狼不奇怪，爸也帶著釘耙有備而來，可危險的氣息撲面，縱使秋夜寒涼，爸的汗珠還是流了滿臉。
媽抱緊來來，張口呼救，卻只能發出氣音。
“打狼啊！打狼啊！”在第一隻狼撲上來的時候，她奮力而虛弱地喊。
6
鳳兒一家人獲救了，爸的呼救聲傳到村子裡，鄉親們趕來，用火把嚇走了狼群。
爸留下了一身一臉的傷。
來來從高燒中醒來，看著身邊幾雙焦急的眼，哭出了聲。
“我媽說，既然我這麼喜歡住在這兒，那就永遠也別回家。”
她抱著鳳兒痛哭，“可是，我真的好想我爸，我爸他去了哪兒啊？”
來來的養父再也不會來接她了。他早就在醫院裡去世了。
可沒有人敢告訴來來這個消息，也沒人敢告訴她，那個家她是回不去了。
來來性格火爆，養父溺愛，養母卻不喜歡，而養父的病重又將這個家變成赤貧，所以她把來來趕進黑夜，沒有絲毫留戀。
“孩子本來就是你們家的，既然你們稀罕，我同意把她還給你們，不過……”
交涉時，養母說了半句，就沒了下文。
“對對，是我們欠你的。”媽把帶著體溫的厚厚一疊錢遞過去，那是她全部的積蓄。
養母繼續感嘆命運，一邊仔細地摸著那疊鈔票。
“這些錢是你應得的。這些年，謝謝你照顧來來了。”
兩個女人各自中了下懷，一團和氣。
大雪紛飛，在八歲的新年，來來終於回了家。
7
來來一直不肯叫爸媽，有事都通過鳳兒轉達，要麼就是乾等，眼神能夠交會最好，等不到，就拉倒。
漸漸長大，得知養父過世，她消沉了好久，更是不理親爸。
爸媽挺鬱悶，但世事無奈，又哪能強求更多呢？
她和鳳兒要好，鳳兒年長的那幾歲，倒像是幾十歲，對妹妹處處疼著，寵著，讓著。
不像姐姐，倒像個小媽媽了。
寒來暑往，來來上初三了。她難得沉下心來複習迎考，可題認得她，她不認得題，是個手忙腳亂的狀態。
這天鳳兒正在幫她輔導功課，外面響起來來養母的聲音。
“我今天來，有件事情，是真的沒了辦法！”
“你說你說，知道你日子過得苦，萬事好商量。”爸的聲音溫和善意，媽也在旁邊陪著笑。
“那太好了！唉，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可農活要人做，孩子要人養，都快過不下去了！”養母耷拉著眉毛咧著嘴，很是可憐。
來來心想，準是和以前一樣，來借錢。
她正有些厭煩，不防突然聽見養母說：“我要把來來接回家，也好給我搭把手。”
8
一時間，來來僵在原地，茫然地去看鳳兒。
兩人眼神交接片刻，鳳兒“砰”地推開門，席捲出去。
“不可能，來來是我們家人，誰也別想帶她走！”
鳳兒怒髮衝冠，養母卻只當沒看見，回頭接著問：“你們看，今天來來能不能跟我回家？”
“我說了，誰也別想帶來來走！”鳳兒一步向前，把人拽起往外推，“你有病治病，跟我家沒一點關係，趕緊走趕緊走！”
養母掙扎開來，指著鳳兒冷笑，“你們家人？做夢吧？來來可還在我王家的戶口本上。”
媽忍無可忍，壓著怒氣說：“妹子，戶口的事情那是沒辦法。可當年是你把這個閨女丟在野地裡差點餵了狼。這麼些年我們能做的都做了，三不五時地你還來要錢，這都不要緊。可你現在要把來來帶走，那就是割我的心頭肉，我萬萬不能同意。你就好走不送吧！鳳兒，關門！”
鳳兒脆脆地應了一聲，三下五除二，把人給送出了院門，關門落鎖。
“不同意就行了？！來來打出生就是我女兒，說到天去也是我有理！不行就打官司！等著，等著！”
養母在門口叫嚷，又對聞聲而來的鄉鄰哭訴。
鳳兒急得眼都紅了，只能回屋，把來來抱住，兩人一起痛哭。
爸嘆了口氣，打開門，勸散了眾人，養母獨角戲唱了個無趣，這才怏怏離去。
9
接下來的日子如在水火，雞飛狗跳。
養母行動能力驚人，動員了各路人等前來勸說。鳳兒的大舅甚至在飯桌上摔了碗。
在人們的口中，養母成了善良的了不起的人。
可不嗎？把親手養大的孩子交回生母好幾年，這誰做得到？
如今身體不好，想要孩子回來幫把手，這又有什麼錯？
這般田地，來來就成了大家心中的小白眼狼，爸媽也受千夫所指。
終於在又一次七姑八婆殺進家門時，來來擦了臉上的淚，說：“我去！”
她不說“我回去”，因為鳳兒知道，在來來心裡，那兒早已經不是家。
“胡扯什麼？！”爸吼起來，媽也一把將來來抱住，死不放手。
來來又叫又跳，強行要走，哭了一臉的涕淚。
媽急了，朝她背上甩了一巴掌，“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呢？回去了你能有好日子過？”
來來被打疼，火冒三丈。
“我不懂事？！當初要不是你們把我送走，我現在保管懂事。送都送了，事情鬧成現在這樣，每個人都在罵我，我再不回去還有什麼意思？”
她哽咽起來，“要我說，我走才叫真的懂事呢！合了大家的心意，也省得你們成天被人說，我不懂事嗎？”
媽哭得說不出話來。
來來淚滔滔，“怎麼沒人搶姐姐呢？啊？怎麼沒人搶小寶呢？歸根到底，是你們把我丟給別人家，才搞成這樣。是你們害我沒有家，害我這麼可憐。我恨你們！”
鳳兒在旁邊急得大哭跳腳，來來看看她，又看看爸媽，帶著淚笑了。
她一字一句地說：“我——恨——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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