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輩子就沒離開過賈寶玉”:《白先勇細說紅樓夢》發佈

白先勇 賈寶玉 曹雪芹 文學 文匯網 2017-03-27
“我一輩子就沒離開過賈寶玉”:《白先勇細說紅樓夢》發佈

【導讀】當八十歲的白先勇,遇見三百歲的曹雪芹,兩個時代的文學赤子跨越時空的心靈相印,交匯出怎樣的光亮呢?

“我一輩子就沒離開過賈寶玉”:《白先勇細說紅樓夢》發佈

近日,作家、“崑曲義工”白先勇在京迎來八十壽誕,壽禮之一、新著《白先勇細說紅樓夢》出版。同時,白先勇策劃的新版崑劇《白羅衫》在北京大學首演,傳記電影《白先勇:奼紫嫣紅開遍》亦在北京電影學院舉行特映會。

新書出版、新劇首演、電影首映,白先勇的八旬之年有了一個碩果累累的開端。孔子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白先勇說:“到了八十,我們不再聽老夫子的,我們自己定規矩吧!”

“《紅樓夢》是我的文學聖經”

在北京國家大劇院,廣西師大出版社為白先勇舉行八十慶生會暨《白先勇細說紅樓夢》新書發佈式。白先勇一身中式衣袍,笑容可掬地出現在會場。

白先勇從小耽讀《紅樓夢》,《紅樓夢》是他的床頭書。在序言中白先勇說,“《紅樓夢》是一本天書,有解說不盡的玄機,有探索不完的祕密。”

“《紅樓夢》是我的文學聖經,也是我的文化百科全書。”白先勇在新書首發式上這樣說。“這本書很雅,也很俗,雅俗共賞,達到了最高的標準。”他把《紅樓夢》稱為“天下第一奇書”,認為天下只有兩種人:讀過《紅樓夢》的和沒讀過《紅樓夢》的。“這個民族能夠在十八世紀乾隆時期產生這樣一本了不得的鉅作,我們應該覺得非常非常驕傲。”

從“臺北人”到“紐約客”,《紅樓夢》是他永遠的文化鄉愁。白先勇曾在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開設《紅樓夢》導讀,分中英文兩種課程,持續20多年。2014年,白先勇回母校臺灣大學,開講《紅樓夢》導讀通識課。這本書就由他的課堂講義編纂而成,側重解析《紅樓夢》小說藝術的“現代性”,並從中延展開去,漫談文學、美學、哲學、崑曲等。

雖然對《紅樓夢》的研究早已汗牛充棟,《白先勇細說紅樓夢》還是提出了一些獨到觀點。

比如,張愛玲很不喜歡後四十回,她曾說一生中最感遺憾的事就是曹雪芹寫《紅樓夢》只寫到八十回沒有寫完,而白先勇卻認為,“我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夠讀到程偉元和高鶚整理出來的一百二十回全本《紅樓夢》”。不同的人讀《紅樓夢》,總是讀出不同的東西來,這恰恰就是《紅樓夢》的迷人之處。白先勇為《紅樓夢》後四十回“翻案”,指出後四十回無論情節還是文采風格皆不亞於前八十回,也不可能是另一位作者的續作。假如真是高鶚續書,續書者的才情也絕不在曹雪芹之下。

他說,近年來已經有不少研究者認為高鶚不是後四十回的續書者,而是後四十回本來就是曹雪芹的原稿,由程偉元蒐集得來,再與高鶚“細加釐剔,截長補短”修輯而成,他們又聲言“至其原文,未敢臆改”。白先勇認為後四十回無論在文字風采和藝術價值上,都不輸給前八十回,甚至某些地方有過之。他認為,“《紅樓夢》人物情節發展千頭萬緒,後四十回如果換一個作者,怎麼可能把這些無數根長長短短的線索一一理清接榫,前後成為一體,例如人物性格語調的統一就是一個大難題。”不能想像這種藝術上的統一是由曹雪芹之外另一個人來完成的。

對於同樣複雜的《紅樓夢》版本,白先勇推崇由胡適新式標點標註、上海亞東圖書館印行的“程乙本”為最佳讀本,而非在大陸流傳甚廣、幾成“定稿”的庚辰本。白先勇在序言裡細說了“庚辰本”中一些明顯的錯誤,譬如情節前後矛盾,甚至有一些將脂硯齋等人的眉批、夾批誤錄入正文等。他從小說藝術、美學觀點的角度去比較兩個版本的得失。顯而易見,作為小說家的白先勇,對小說人物和情節的觀察與分析,有比理論研究者更地道的眼光。

作者簡介

“我一輩子就沒離開過賈寶玉”:《白先勇細說紅樓夢》發佈

白先勇,小說家、散文家、評論家、劇作家。1937年生,廣西桂林人,名將白崇禧之子。臺灣大學外文系畢業,美國愛荷華大學“作家工作室”文學創作碩士。著有短篇小說集《寂寞的十七歲》、《臺北人》、《紐約客》,長篇小說《孽子》,散文集《樹猶如此》等,重新整理明代湯顯祖戲曲《牡丹亭》、高濂《玉簪記》,並撰有父親白崇禧傳記《白崇禧將軍身影集》。近年來致力於兩岸崑曲復興與古典名著《紅樓夢》的重新解讀與推廣。

各方評論

人家問我說,你的家在哪裡,我一下答不上來。不是地理上的,我說,我的家鄉,是中國傳統文化。曹雪芹是我的‘師父’。我從小學五六年級就開始看《紅樓夢》,看了一輩子,它一直是我的枕邊書。我一輩子就沒有離開過賈寶玉。

——白先勇

《紅樓夢》是一大奇書,而此書之能得白先勇先生取而說之,則是一大奇遇。天下有奇才者不多,有奇才而能有所成就者更少,有所成就,而能在後世得到真正解人之知賞者,更是千百年難得一見之奇遇。私意以為,紅書與白說之結合,實可稱為作者與讀者之一大奇遇。

——葉嘉瑩(著名古詩詞研究者、作家)

白先勇教的《紅樓夢》非常受歡迎,即使到現在,還是偶爾會有學生問起,那個《紅樓夢》課程怎麼不開了?白先勇退休後就沒有人再講了,美國學生用兩個英文字形容他們對白先勇教授的仰慕之情:“Rock Star(搖滾明星)”!

——楊祖佑(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校長)

目光如炬,心細如髮,敘論平實,以書歸書,容後慢賞。

——劉夢溪(著名紅學家)

作為中國人的一大幸福是──我們有《紅樓夢》!

——林青霞(白先勇心中的“賈寶玉”,主演《金玉良緣紅樓夢》)

白先勇的好跟張愛玲不一樣。白先勇是一個貴公子,穿著得很整齊,隨著月亮出來,然後走到院子去,跟朋友聊聊天……

——董橋(作家)

品新書

【情是宇宙的一種原動力,湯顯祖對情的設計影響了曹雪芹】

中國人講“情”,跟“愛”又不一樣,“情”好像是宇宙的一種原動力,一切的發生就靠這個“情”字,它比那個“愛”字深廣幽微。曹雪芹是用一個宇宙性、神話性的東西來說這個“情”字,“情”字還不夠,還有“情根”,情一生根,麻煩了!《牡丹亭》裡面有句話:“情根一點是無生債。”情一生根以後這個債就還不完了。

青埂峰下這塊靈石,後來就變成賈寶玉了。三萬六千五百塊石頭用來補天,剩下的這一塊使命更大,它要去補情天。情天難補,他得墮入紅塵,經過許許多多情的考驗,最後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一生歷了一劫。每個人到這個世上來,同樣是歷劫,也是走一趟,也是經歷紅樓一夢。

浪漫文學講“情”字,對於情的解釋,集大成之書是《紅樓夢》。《牡丹亭》上承西廂,下啟紅樓。《西廂記》還在社會性、歷史性的層次,是寫實的。到了《牡丹亭》,愛情提高了一層,是形而上的情。情是很重要的原動力,是一種形而上的、隱喻式的力量。湯顯祖對於情的解釋與設計影響了曹雪芹,《紅樓夢》更往前走了一步,對情的解釋更廣、更寬、更博。

【賈寶玉的一生是一部《佛陀傳》】

我們念《紅樓夢》,一方面是看小說的藝術,特別是文字的藝術;另一方面則是看它的哲學思想。《紅樓夢》將中國人的哲學,儒、佛與道,所涉及的入世與出世的糾結,以最具體、最動人的人生故事呈現出來,這就是《紅樓夢》偉大的地方。此外還有一點,中國人特別重視人情世故,而《紅樓夢》裡面到處都是中國式的人情世故;在極端複雜的宗法社會底下,該怎麼表現禮數,這本書應有盡有。

我們講寶玉,就講他痴、傻,常常我們所謂的聖人,也是痴、傻,中國的傳統如此。很多禪宗的高僧,都是痴、傻。外國也是,聖方濟各(St.Francis)會跟鳥講話。在某方面來說,曹雪芹把賈寶玉寫成一個像痴傻的聖人一樣,一種聖人(Saint),唯其要到痴傻的程度,才能夠包容這麼大的世界。如果我們倒過來想,賈寶玉是一個很精明、很漂亮的公子哥,這個人怎麼寫,我不知道了,反而寫不出什麼來了。曹雪芹創造這麼一個人,《紅樓夢》可能可以發展成一部《佛陀傳》似的書,前傳的悉達多太子享盡榮華富貴,賈寶玉跟他也很相似,一直要經過很多很多生老病死苦,慢慢地看透了,最後出家得到解脫。

【一個人的命運,包括我們自己的,永遠是一個謎語】

“假作真時”,本書一開始不就藉著甄士隱、賈雨村的兩種生活態度,提出要悟道解脫,還是沉淪紅塵?“無為有處”,什麼是有?什麼是無?什麼是空?什麼是色?賈寶玉這個時候還渾然不覺。渾然不覺的好!如果這時候懂了,就沒有下文了。人生的真昧,人生的命運,警幻仙姑講給賈寶玉聽,他這時候還沒開竅。要等到很後頭,歷經痛苦劫難,賈寶玉第二次再回到太虛幻境來看,那時他懂了,知道了認識的人的命運,他自己的命運,他才大徹大悟。

作者在十二金釵的冊子中,把陸續將上場的十二金釵的命運,老早寫出來了。但他用謎語式的詩讓讀者去猜、去揣測。他告訴讀者,一個人的命運,包括我們自己的,永遠是一個謎語。

我想命運是最神祕的東西,人這一生,到底是怎樣一條路?沒有人不好奇,但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命運以後會怎樣。你二十歲時絕對想不到你四十歲時是怎麼樣一個人,也許你有想象,可是命運要你走什麼路子,老早已經定了。在我們中國有這樣的思想,西方的哲學、戲劇也有很多在說,人逃不出自己的命運,是吧?

【忽喇喇如大廈傾:藝術家的“第六感”】

《紅樓夢》是一本在頂點的書,清乾隆時代是中國文化到了最成熟、最極致的巔峰,而要往下走的時候。作為一個像曹雪芹那樣敏感的作者,我想他雖然是在寫小說《紅樓夢》,寫賈府的興衰史,但是在無意中、在潛意識中,他同時感覺到整個文化將要傾頹、崩潰,一如他寫到的:“忽喇喇如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我想藝術家有一種獨特的靈感,特別能夠感受到國事、乃至於民族的文化狀況。或許類似於所謂的“第六感”,我覺得曹雪芹就顯示出這種感受能力。所以他寫的不光是賈府的興衰,可能在無意間,他也替中國的文化寫下了“天鵝之歌”。從這個角度看這本書,它的意義更大。

我們隨便舉個例子,我剛剛說文學家或藝術家的感受與靈感,尤其是中國的傳統,對於時代的興衰特別敏感,因為中國的歷史是延續下來的。其他像歐洲的話,它們的文化中心一下子遷到這邊,一下子又遷到那邊,所以歐洲的歷史比較是分期的;但中國的歷史是從古到今,一直延續下來的。這種各個時代的興衰刺激了很多文學作品的產生。舉個例子,像是李商隱,大家都知道他的《登樂遊原》那首詩:“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一首詩講了晚唐,講完了唐朝的興衰。這種感受對曹雪芹而言,可能更加深刻。雖然乾隆時代表面看起來很繁華,但我們從歷史的後見之明來看,在乾隆晚年已經開始衰微,已經有很多瀕臨崩潰的跡象了。

【張愛玲的《紅樓夢魘》把後四十回痛批不頓,我不同意】

張愛玲的《紅樓夢魘》,把後四十回痛批一頓,我不同意。我覺得後四十回寫得非常高明,非常了不得。後四十回他的style改了,因為前面講盛,文字當然華麗,後面講衰,文字自然蕭疏。前面是慢慢、慢慢地經營;後面是“譁”的一下就崩潰下去。這是應情節的需要,而非功力不逮。

第一百二十回寶玉出家,那幾個片段的描寫是中國文學中的一座峨峨高峰。寶玉光頭赤足,身披大紅斗篷,在雪地裡向父親賈政辭別,合十四拜,然後隨著一僧一道飄然而去,一聲禪唱,歸彼大荒,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紅樓夢》這個畫龍點睛式的結尾,恰恰將整本小說撐了起來,其意境之高、其意象之美,是中國抒情文字的極致。我們似乎聽到禪唱聲充滿了整個宇宙,天地為之久低昂。寶玉出家,並不好寫,而後四十回中的寶玉出家,必然出自大家手筆。

*本文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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