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渝
編輯：海島冰輪
1
阿沁出生在一個美滿的家庭，媽媽是人民教師，爸爸是汽車司機。
阿沁在父母的寵愛中長大，長成了人人羨慕的別人家的孩子。
可是災難卻來得猝不及防。
阿沁的爸爸在高速公路上超速超載行駛，剎車失靈從高架橋上掉了下去，不僅立時喪命，而且還砸死了橋下面一個玩耍的孩子。
早上還和阿沁相擁告別的爸爸，下午的時候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爸爸什麼也沒留下，除了汽車公司象徵性地賠償的幾萬塊錢，還有對孩子家屬高額的賠償款。
看著媽媽跪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呼喊爸爸名字的樣子，站在一旁的阿沁傻了眼。
她不知道什麼是死，什麼是永遠的離開，只知道在以後的生活裡，她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那一年，阿沁六歲。
爸爸死後，媽媽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性情暴躁、頹廢消沉，還辭去了學校的工作，整天待在家裡以淚洗面。
那個曾經美好的家，瞬間就成了人間地獄。
阿沁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神智不清的母親，開始害怕，她害怕回到那個曾經被溫暖包裹著的家。
那段時間，阿沁去了外婆家住。
2
終日以淚洗面的母親還是重新嫁了人，是外婆找媒人說的，那男人四十五歲，是廠裡的鋼鐵工人。
阿沁被母親接回了家。
“阿沁，叫爸爸！”母親摸著阿沁的頭，指著面前的那個男人。
黝黑的皮膚、塌陷的鼻子、厚重的嘴脣、滄桑的國字臉、滿布的皺紋。阿沁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悄悄躲到了母親身後。
男人看阿沁躲在母親身後，揮揮手笑著說：“孩子嘛，認生很正常，沒事的。”他一笑，露出兩排黑黃的牙齒。
母親對阿沁說：“他以後就是你的爸爸了，他人老實、勤快，以後肯定會對你好的。”
阿沁相信母親，躲在身後，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爸爸”。
那個男人就這樣成了阿沁的繼父。
那一年，阿沁七歲。
母親在小區門口開了一個小超市，生意還算不錯，能夠保障一家人的溫飽；繼父則繼續在鋼鐵廠當工人，工資不算高，卻很穩定。
那個曾冷清的房子，逐漸又有了家的溫馨。
繼父對阿沁的確不錯，經常給阿沁買她喜歡的文具，帶她去書店買她最喜歡的童話書。
阿沁逐漸接受了那個面相醜陋的父親，在外人面前也可以大方地說：“這就是我爸爸。”
然而，就在阿沁以為生活會這麼過下去的時候，不幸卻悄然而至。
那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男人，卻成了她多年之後，依然揮之不去的噩夢。
3
阿沁上高中那年，繼父迷上了賭博。
那一天，一群人氣勢洶洶地找上門，從來沒有惹過事的母親嚇了一跳。
問清事實的母親氣得一頭栽倒在地上，破口大罵那個畜生。
三百塊錢不多，可那是小店兩天的收入。
為了避免小店被砸，母親只好乖乖交錢。
那一晚，喝酒回來的繼父跪在母親面前痛哭流涕，懺悔自己的罪行，訴說自己的難處和不易，說自己賭博只是為了能幫母親早日還上那鉅額的賠償款。
心軟的母親原諒了初次犯錯的繼父。
母親從來沒有喜歡過繼父，可是因為那鉅額的賠款，她又不得不依靠他。
母親從一開始，就把繼父當成了賺錢的工具，然而，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其實早已在暗中被標好了價格。
母親並沒有告訴阿沁她繼父賭博的事情。母親以為那次賭博，他也只是一時興起，便沒再深究。
誰知，一切就像暴風雨前的平靜，沉悶無比，又無跡可尋。
4
高二那年暑假，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阿沁在離家不遠的一個酒店裡當服務員。
值夜班的一天晚上，阿沁看見了繼父，她很聰明地沒有喊出那聲“爸爸”，否則她將被永遠矇在鼓裡。
阿沁從員工儲物間裡找來了口罩戴上，上菜的時候，阿沁對上了繼父的眼睛，那眼神貪婪、迷離，完全不像他平常時候的樣子。
那天，繼父沒有認出她。
她作為服務生，目睹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賭博。
繼父明顯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在故意輸掉幾次，激發了繼父的野心之後，繼父便開始接二連三地輸，一次幾百，那一晚，阿沁根本數不清繼父到底輸了多少次。
他們玩到很晚，當所有人都離場的時候，只有繼父一個人呆坐在椅子上，望著天花板出神，眼神裡滿是絕望、怨恨。
凌晨一點，繼父跌跌撞撞地出了酒店，阿沁本想上去扶一把，卻還是止住了步子。
她沒有想到那個老實巴交的男人，會混跡在賭博場中，難以自拔。
那個家掙錢那樣困難，而他卻在這裡肆意揮霍。
“爸爸今天去我兼職的酒店裡賭博了，你知道嗎？”
阿沁下班回家，向正在桌前整理票據的母親問道。
“什麼？他又去賭博了？”母親驚訝地抬起頭，本來還在手中飛舞的票據瞬間停了下來。
“又？他之前經常賭博嗎？”阿沁看著母親，一臉的疑惑、憤怒。
母親自知說錯了話，可是為時已晚，看著高過自己半頭的阿沁，母親將之前的事情和盤托出。
5
阿沁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母親捱了繼父第一次打。
自那次繼父在酒店賭博輸光了以後，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為了家庭，為了不影響阿沁高考，母親一忍再忍。
然而，繼父卻變本加厲，白天心情好就上班，心情不好就去賭博，晚上喝酒，回家一言不合就對著母親拳打腳踢，有時候還連著阿沁一起打。
母親拼命地護著阿沁，卻常常被打得遍體鱗傷。
除了咒罵，母親的眼裡全是絕望，然而那咒罵，換來的只是繼父更嚴厲的毒打。
阿沁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她看著眼前的一切，孤獨、迷茫、恐懼、厭惡，然而卻無可奈何。
母親被打進醫院的那天，阿沁從學校請了假去醫院照顧，看著母親臉上青紫遍佈的傷痕，阿沁要求母親與繼父離婚。
然而，母親卻搖搖頭：“阿沁，有些事情，你不懂，你現在只管好好學習，家裡的事不要操心，我會處理好的。”母親看向阿沁，眼裡全是鼓勵。
母親還是和繼父生活在一起，而阿沁選擇住校，除了每月回家取生活費，她沒有在家裡待過一天。
她厭惡那個滿身酒氣、脾氣暴躁的繼父，她厭惡那個只會打女人的懦夫。
那個曾把她帶出陰霾的人，又重新將她推入了深淵。
每次在學校裡看到別人的父親來學校給孩子送吃食的時候，阿沁都把自己藏在角落裡，啃母親省吃儉用買來的涼饅頭。
她渴望家庭的美好，然而在那個有暴躁繼父和軟弱母親的家裡，她感受不到一點溫暖。
原生家庭的影響，有時會深深地刻在一個人的骨子裡。
她恨這個世界不公平，為什麼別人都能擁有那麼美好的家庭，而她的家，支離破碎之後，又變得滿目瘡痍？
6
阿沁高考那天，繼父在廠裡出了事。
廠裡同事到母親店裡通知母親的時候，母親霎時嚇軟了腿。
當母親跌跌撞撞跑到廠裡的時候，繼父的屍體已經被白布蓋住。
阿沁考試結束，趕來的時候，母親正趴在繼父的屍體前哭著，歇斯底里、淚流滿面，和阿沁親生父親死掉的時候一模一樣。
繼父是在廠裡幹活時出的事，那天他喝了酒，在進鋼材的時候，沒留神被機器捲了進去，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繼父死了，然而，鉅額賭債卻找上了門。
母親含淚賣掉了房子，帶阿沁搬進小店，前面賣貨，後面生活。
“媽，要不我不上學了，來幫你吧。”阿沁看著認真整理貨物的母親，忍不住紅了眼睛。
母親轉過頭看向她，眼裡的震驚瞬間變成了失落和無奈，她恨自己沒有給阿沁一個美好的童年，更沒有能力給阿沁一個美好的未來。
“阿沁，爸爸死了，家裡的生活還要繼續啊，你不要擔心，你只管好好上學，我的指望只有你了……”
母親握住阿沁的手，顫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看到母親憔悴的臉，阿沁哭著，狠狠點了點頭。
為了掙學費，高考後的那年暑假，阿沁去了附近的德克士兼職。
她穿著寬大的工作服，對每一個進店的客人微笑，極力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成人的樣子。
那一年，阿沁十八歲。
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阿沁與母親在小店中，抱著哭得稀里嘩啦。
尾聲
阿沁在高考志願上，填了會計專業，不為別的，只因為會計專業的大學生畢業時好找工作，工資也高。
大學思四年，阿沁努力學習、瘋狂兼職，沒再向家裡要過一分錢。
畢業的時候，由於成績優異，她被北京的一家金融公司錄用。
五年的時間，她從最底層的實習生做起，一路摸爬滾打，成了地區經理。
很多同事問她為何剛進公司就這樣拼命，阿沁只是笑笑不解釋。他們沒有在深淵裡待過，自然無法體會那種渴望爬回地面的心情。
在阿沁的世界裡，除了母親，沒有人為她負重前行。
可是，母親的力量終究弱小，根本支撐不起阿沁的未來。
她只能拼盡全力，奮力奔跑，才有望擺脫那泥淖，掙得屬於自己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