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宋人王觀的這兩句詩簡直是為橫峰而寫。還有蘇東坡的詩句也觸及橫峰:“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我問橫峰的朋友,橫峰這個名字是否與古人詩詞有關,他們都微微一笑,很謙虛地回答:“不是啦。”他們說,橫峰本名“興安”,後因本地名山橫峰而改為現名。

但我固執地認為,橫峰就是從古人的詩句中走出來的。

橫峰是江西省東北部的一個小縣,地處閩、浙、皖、贛四省要衝。踏進橫峰,我就疑心自己踏進了一個古老的時代。亭子上,梧桐畈,蓮荷鄉,上畈村,新篁鄉,龍門畈,葛源村,楓林塢,月光洲……這一個個古色古香的地名,哪一個不帶著唐詩宋詞的意境?當人們為傳統地名急劇消失而痛心的時候,橫峰的這些地名卻帶著歷史的溫度,承載著厚重的文化,挾著古典詩詞的韻律,穿越千百年的時光,鮮靈靈地存活在生動的現實當中。

橫峰的詩意,寫在每一寸土地上。

亭子上。一座小村莊。清一色的粉牆黛瓦,明朗素雅,大紅的剪紙透著喜氣。田野裡一片綠油油的麥子,像綠色的地毯一樣。一畦畦蔬菜鮮翠欲滴,體態豐滿的雞媽媽帶著一群小雞在菜地裡覓食,高傲的大白鵝優雅地踱著方步,小黃狗在溫煦的陽光下眯著眼睛慵懶地打盹。清澈的河水潺潺地流著,幾隻鴨子浮游水中,不時扎到水中去覓食,水面泛起一圈圈氣泡。兩岸都是茂密的樹木,樹木吮吸著大地的乳汁,鬱鬱蔥蔥,枝葉扶疏。竹林邊,成群的筍爭先恐後地從土裡探出頭來。鞦韆架,老水車,悠然亭,古驛站。幾近消失的田園風光,如同被時光遺忘的世外桃源。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村民的生活像村邊的河水一樣悠悠地流淌。

蓮荷鄉,蓮荷的家鄉。蓮葉並不罕見,奇的是這千畝荷園,真實呈現“接天蓮葉無窮碧”的壯觀。沿著木質步道走進荷塘深處,極目四望,視線所及盡是亭亭玉立的蓮葉。晶瑩的水珠在蓮葉上滾動,小魚小蝦在蓮葉間嬉戲,黑天鵝在池塘裡悠閒地遊弋。荷塘邊建起了一排排灰黃色小木屋,那是為外來的遊客們準備的棲息之所。古人吟詠蓮荷的詩文多矣,我最愛的是兩首出自無名詩人之手的民歌,一首是漢樂府《江南》:“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還有南朝《西洲曲》:“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還有辛稼軒的“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這些詩句都鮮活靈動,清新可喜,充滿生活情趣。雖然還沒到蓮子成熟的季節,但我彷彿看到了採蓮時節魚蝦嬉戲、男歡女愛的動人場景。

走近葛源村,村口的那棵老樹令我為之一震。那是一棵樟樹,樹幹粗大需數人方可合抱,樹身黝黑鐵青崢嶸滄桑。這棵樹太老了,也許幾百歲,也許上千歲,主幹已經從中間裂開一分為二,一支歪倒觸地,而另一支依然挺立,依然枝繁葉茂,依然濃蔭覆地。一棵樹站在那裡,就站成了一部歷史,即使倒下了,仍然頑強地活著。據說,此地民間習俗,女兒一出生就種一棵樟樹,到出嫁時伐木製箱盛嫁妝,因此到處可見樟樹的身影。

樟樹下,一位年輕女子坐在長條石凳上看書。只見她雙手捧書,頭頸微垂,看得入迷,一襲紅色長裙格外醒目。自然披落的秀髮遮住了她的面龐,然而她的側影仍然顯出婀娜的身姿,遠遠看去,宛如一幅美麗的剪影。年輕與古老,鮮紅與翠綠,對比如此強烈,相處又如此和諧。時光彷彿在這裡靜止。一瞬間,我竟有了莫名的感動。

徜徉在橫峰大地上,彷彿在一幅水墨畫中行走。月光洲,夢一樣的名字,夢一樣的小島,輕輕地泊在信江上,綠樹成蔭,水禽翔集。石橋村,大片的紫雲英正在盛放,層層的梯田像翻卷的大海,鄉間綠道曲徑通幽……橫峰人愛美,他們致力於建設秀美鄉村。秀美者,秀麗而美好。有內涵有品質的美才是真正的美。聰明的橫峰人,在“秀美”二字上做足了文章。亭子上的傳統民俗剪紙,蓮荷鄉的千畝荷園,石橋村的高山梯田,都已成為當地重要的旅遊資源和經濟來源。橫峰在走向富庶,而山水依舊美麗如詩。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我還是固執地認為,古人的詩句就是為今天的橫峰而寫的。

《 人民日報 》( 2017年11月11日 1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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