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蛋(情感故事)

晚飯後,父親叫我早些睡覺,明天早點起床和母親一起進城賣鴨蛋,好給我兄妹幾個繳學費。我們兄妹三人一學期單單學費就要五六千塊。我們這裡五天一墟,明天正趕上縣城墟天。往常隔三差五的,就有販子來收購鴨蛋。已經八九天了,也不見一個蛋販子來。家裡的鴨蛋越聚越多,足有六七百個。

想著明天要進城,我有些興奮。城裡好玩好看的可多了,身上的衣服穿了好幾年了,也該換換了,不然會被同學笑破牙的。如果能有一套四大古典名著該多好啊,就不要總向同學借了。好幾次,我很想張口向父親要錢,可是看著父親那雙裂開的手,像老松樹皮似的,又打住了。想著想著,不知什麼時候我睡覺了。

半夜醒來,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發現大廳的燈還在亮。我眯著眼,走進大廳,只見父親和母親正在忙著。先往竹簍裡放一層秕穀,然後再放一層鴨蛋。這樣鴨蛋就不會被擠壓破了。

“爸,娘,這麼晚了,你們該睡覺了。”

“阿明,我們不累,你年紀輕要多睡覺。”母親抬起頭。我看見母親的額頭上直冒汗。這麼熱的夏天,沒有電風扇,能不出汗嗎?

我也學著他們,往竹簍裡放鴨蛋,小心翼翼的。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母親走到我床前,輕輕呼喚我,“阿明,該起床了。早點趕路,不會那麼熱。”

我迅速從床上爬了起來,刷牙洗臉。

父親已經把飯菜做好了。

“真好吃!”我對父親說。青菜彷彿還散發著泥土的氣息,有著淡淡的芬芳。

父親笑著說:“好吃就吃飽來,才有力氣趕路。”

縣城離我家有20 多裡的路程,乘車只要4塊錢。

我和母親從家裡出來,挑著擔,先是走了一段3裡多的山村小路。路兩邊小草還沾著晨露,晶瑩如玉。偶爾微風吹拂,送來山野裡的清香。走完小路,就到了通往縣城的公路了。

我說:“娘,路這麼遠,我們還是坐車吧。”

母親沉默了一會,說:“阿明,我們還是走路去,不遠,就2個多小時。這條路,我和你爸不知走了多少遍了。能省1分是1分。”

我不再說話了,默默跟在母親後頭。雖然我有一百個不樂意。

天開始亮起來了,太陽露出燦爛的光芒。公共汽車也多了起來。不時有汽車停下來,招呼我們坐車,母親總是擺擺手。我心在想,這時要是能坐上車該有多好啊,這麼熱的鬼天氣。

知子莫過於母。母親猜到了我的心思,“阿明,累了你就坐車吧。”

“娘,我不累。”其實已累得我氣喘吁吁了。雖然肩上才挑著30多斤,且彷彿有千斤重擔壓著。

我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觀察過母親。母親的背有些駝了,因為挑著東西,矮小的身子變得更加弱小。手掌長著厚厚的繭兒,頭上已經找不出幾根黑髮了。天呀,母親還不到50歲呢。我不由難過起來。

路上足足走了2個多小時,才到了縣城。市場已經很熱鬧了,有各種各樣做買賣的。

我們趕緊找了個地方,放下竹簍,拿斗笠扇著。

這時,走來一個臉像葫蘆瓢子的中年男子,衝著母親喊:“剛來的,管理費拿來交!”

母親輕輕說,“好”,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一層層打開,數了數,遞給葫蘆瓢子,共2塊錢,有1毛的,2毛的,5毛的。

我鼻子一酸。

“不夠,還差3塊錢。”葫蘆瓢子惡凶凶地說。

“大前墟還是2塊,怎麼現在……”母親膽怯地問。

“上墟就提到5塊了。別那麼羅嗦,錢拿來交,我還要去收別攤的。”葫蘆瓢子提高了語調。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我火了,“憑什麼要收5塊錢,有文件嗎?”

“小後生,火不要那麼大,我說的就是文件。”

一些人圍了過來,議論紛紛。

母親拉了拉我的手,陪著笑臉,“小孩子不懂事,別跟他一般見識。你數數看,是不是3塊錢。”

葫蘆瓢子抓過錢,算也沒算,瞪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這類人專門欺負鄉下人。”有人跟母親說。

我氣鼓鼓的,又不敢發作。

葫蘆瓢子走到不久處的攤位前,停了一下,和攤主有說有笑,然後又走向了別處。

“那一攤不也是剛來的嗎,”我問母親,“憑什麼不要收管理費?”

母親嘆了口氣,“聽說是管理處主任的親威,如果我們縣裡有人,他也不敢那麼凶了。”

我不想再說什麼了,暗下決心,畢業後一定要圖個一官半職,看葫蘆瓢子還敢不敢這麼熊。

天更熱了。趕墟的人越來越多,讓人透不過氣來。

終於有人走了過來。

“大姐,來了。”那人有些發福,是認識母親的,“現在蛋可不好賣。”

“阿福兄弟,我這可是自家產的鴨蛋,全吃穀子的。這你是知道的。不信,你看看!”

胖子掏起蛋,左聞又看,放在耳朵邊,搖了搖蛋,笑了笑,“蛋是好蛋,可現在,大姐,四塊半一斤,賣不?”

“阿福兄弟,你不會在開玩笑吧。,大前墟還賣到六塊一斤呢,才幾天功夫,就降到這個價了?”母親以為聽錯了。

“大姐,你還不知道啊,現在到處鬧鴨瘟,誰還敢吃蛋呢。”

“難怪這幾天沒人進山收蛋,”母親說,“可我的都是好蛋啊!”

“大姐,實話跟你說吧,看在我們經常打交道的面情上,我才開這個價呢,換了別人就不一定了。”

“四塊半也太低了,我不賣。”母親固執地說。

我想,物以稀為貴。鬧起瘟疫來,蛋鴨自然要減少的,蛋不就緊缺了,價錢不就升上起了。

“鬧鴨瘟,鴨蛋少了,要更貴才是啊。”我在一邊幫著母親說話。

“理是這個理。大家人心惶惶,誰還買蛋吃呢。”胖子臉上堆著笑。

“阿福兄弟,五塊一斤,怎樣?”母親像是下定了決心。

“不買,不買。”胖子搖了搖搖,“四塊半,就這個價。”

“不賣,不賣。”母親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大姐,五塊一斤,今天是賣不出的。”胖子笑著走了。

“新鮮的家鴨蛋,大家來看看——”母親不停地吆喝著。

陸陸續續有些人走過來,看了看蛋,又走了。

有的說,“蛋好是好,可就怕……”

有的說,“這個時候,還有誰在賣蛋。”

我看了看周圍,只有我們這一攤賣鴨蛋的。

這些話傳到母親的耳朵,母親的臉色有些陰沉沉的。

天更熱了。又走過來一箇中年婦女。

“你看,多好的家鴨蛋。”母親又恢復了自信 ,誇耀了起來。

中年婦女摸了摸蛋,“多少錢一斤?”

“五塊。”

“四塊八,我給你買兩斤。”

“四塊八就四塊八。”母親咬咬牙,稱了兩斤蛋給中年婦女。

“不會瘟鴨下的蛋吧?”中年婦女付錢時,有些不放心地問。

“大妹子,你真會說笑話,瘟鴨還能下蛋。”

“倒也是。”中年婦女拿著蛋,邊走邊回頭。

我很高興,終於有人買蛋了。剛才還無精打采的我,頓時變得精神起來,覺得又有了希望。

太陽已經爬到市場頂頭了。期間來了幾撥蛋販子,開價有四塊的,有三塊半的,甚至有三塊的,但再沒人開到四塊半的價。

母親的臉色更加陰沉。

我開始心疼起父母來。養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早晨要把鴨趕出去放養,晚上要趕回來。養成一隻蛋鴨,不知要吃去多少穀子。遇到瘟疫,不出幾天,一群鴨說沒就沒了。今年還好,儘管很多地方鬧瘟疫,家裡的蛋鴨現在還健健康康的。可誰知瘟疫什麼時候會傳進山裡呢,蛋鴨可是家裡收入的主要來源。

市場漸漸靜了下來,周邊的小食店開始熱鬧起來。我的肚子也咕嚕直響。走過來看鴨蛋的更少了,趕墟的人紛紛回家做飯了。

“阿明,這裡有三塊錢,你先到小食店吃碗粉幹,我先在這裡看看,怕還有人買蛋。”

“娘,你先去吃吧。”

“娘還不餓,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餓著。”

我沒有再說什麼,就去小食店了。師傅炒的粉幹真香,顏色也真好看,雪白雪雪白的粉條,金黃金黃的蛋絲,還有那碧綠碧綠的青菜。我真想再吃一碗,可是付完錢,已是囊空如洗。

等我回來,母親說她已經吃過飯了,清晨從家裡帶出來的。

響午過後,市場又變得熱鬧起來,各種吆喝聲交織在一起。又來了幾撥蛋販子,出價比上午更低了。蛋還是沒有賣出去。

時間過得真慢,尤如度日如年。因為一直站著,我的腳開始發麻,有些哆嗦起來。

天說變就變。太陽不見了,雲越聚越多,天漸漸暗了下來。不時傳來響雷聲。

雨來了,噼裡啪啦,像放鞭炮似的。市場變得空蕩蕩的。

雨慢慢小了下來,但一直下著。市場裡已經見不到幾個顧客了。

從遠處向我們走來一個人,打著雨傘,原來是上午來的那個叫阿福的胖子。

無商不奸,我在想。

“大姐,蛋不好賣吧。”阿福對母親說。

“阿福兄弟,是呀,要是往常早賣光了。”母親嘆了口氣。

“大姐,我看你來一趟也不容易,還是四塊半,我全買了。”阿福笑著說,“也只能這個價了。”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讓我想想,”母親顯得有氣無力,“好吧。”母親最後的希望落空了,但是鴨蛋總算賣出去了。

我們戴上斗笠,挑著竹簍跟在阿福後頭,來到他的店子。

稱好鴨蛋,阿福數好錢,把錢交到母親的手上,“大姐,你看看是不是這個數。”

母親接過錢時,手有些發抖,然後掏出手帕,把錢包好,問阿福,“阿福兄弟,沒錯。這兒有廁所嗎?”

“裡頭有衛生間”阿福用手指了指。

過了好一會兒,母親才從衛生間走出來。

“阿福兄弟,我們回去了。”我和母親走出了阿福的小店。

阿福從後頭趕了出來,“大姐,走好。錢要看好,一到墟天小偷特凶。”

這時雨又開始下大了。街道溼漉漉的,水到處流淌著,各種顏色的雨傘在飛跑著。

我不敢再提乘坐車的事了。

“阿明,天色不早了,又下著雨,我們坐車回家。”

車晚點了,很多人都在等著。一見車開來了,沒等車上的人下來,大家就迫不急待地你擠我推,爭先恐後搶著上車。快要開車時,司機提醒大家要注意自己的財物。這時,一個手裡拿報紙的年輕人走上車,人長得五官端正,有著清秀的面龐,邊喊邊往人群裡擠,“賣報賣報,最新的晚報。”從車頭擠到車尾,看沒人買報紙,悻悻地下了車。

“我的手機!”站在過道的一個男孩大叫起來。

“我的錢包!”又有一個女人尖叫起來。

“肯定是剛才那個賣報的人偷走的。”有人說。

“快追啊,還等什麼!”司機也急了。

男孩和中年婦女跑下車,到處尋找,但是那個賣報人已經沒了蹤影。

男孩和中年婦女垂頭喪氣走上了車。

“可惡,我回去怎麼跟家人交代,剛買的手機,準備找工作用的。”男孩一臉的無奈。

中年婦女哭了起來,“那可是我給兒子交學費的錢呀……”

“這些小偷真是膽大包天。”

“這事也沒人管一管。”

“以後出門真要小心點。”

我問母親,“錢還在吧?”

母親摸了摸口袋,沒有說什麼。我的心總在懸著。

一路上大家都在議論這件事情。車外雨變得更大了。

車停了,我們下了車。我驚呆了,只見父親站在路邊,戴著斗笠,披著蓑衣,手裡還拿著兩件蓑衣,褲子溼溼的。

走在山路上,母親對父親說,“蛋才賣到四塊半。”

“賣了就好。”父親不再說話。

我們默默無語地走著。我的眼眶裡盈滿了淚水,心裡頭熱呼呼的。

回到家,母親取出用薄膜包好的錢,交給父親。原來,不知什麼時候,母親把錢藏在了鞋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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