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重讀黑格爾(轉)

Hegel:真正的思想和科學的洞見,只有通過(概念的)勞作(在行動意義上——我注)才能實現。——《精神現象學》

黑格爾精神現象學的起點是“感性確定性”的“這個”,而不是”自我意識“,這是非常耐人尋味的。儘管黑格爾將感性確定性表述為”最抽象最貧乏的真理“,但是這卻揭示了一個現象學事實:”這“作為地方(!),乃是先於時間和空間,並且在時間與空間的延展中始終貫穿的。無論我成為哪個我,我始終都是”這個“我。

感性的”這個“作為抽象的(我們只能說,”它存在著“,但無法說出,它的相異性,”它如何存在“)僅僅意謂著的東西,被黑格爾理解為一種最一般的在意識和對象產生之前的“共相”。但是,“這個"卻在時間與空間中現實地貫穿了自我意識發展的整個生命歷程。”這個“作為普遍是抽象的,但作為地方卻是具體並源初的。只有有”這個“,作為地方的”這個“,才有時間和空間,才有生命。

自為與為他:

“事物是單一體,它是回返到自身;它是自為的,但它又是為他的,這就是說,不僅對他物說,他是一個他物,即對它自己說,它也是一個他物。它是自為的,只因它為他物,它為他物,只因它是自為的。”

“事物是被設定為自為存在、或者為一切他物的否定,因此它乃是僅僅自己與自己相關聯的絕對否定;但是那自己與自己相關聯的否定就是它自身的揚棄,換言之,它的本質乃在他物之中。”

——自我意識必須認識到,對象就是它自身的本質,它必須敢於將自己拋出去,去否定自身,這樣才能因此返回自身。只有通過中介,並在中介處進行逗留,返回才成為可能。此時的返回乃是作為對對象的揚棄和保存,它發現了與自己當初絕對對立的東西中的同一,並通過否定,達到了自我的“全體”。

——它的精髓在於這句話:“我只有不是我,那我才是我。”

自我意識與世界關係的三個階段:1,自我意識為了維護自身的獨立和自由,不惜以犧牲世界和自己的實在性為代價,將世界視為自身的否定物;2,自我意識作為理性,感覺到自己和世界有一種張力的和平,它開始容忍這個世界;3,自我意識確認自己就是實在,只有在這裡才能經驗自己,世界第一次變成我的世界。對以上黑格爾”自我意識與世界關係三階段“總結便是:我恨,我容忍,我愛。我恨”那個世界“,我容忍”這個世界“,我愛”我的世界“。

說出關於一件事情的”意見“,其實只是說出事情關於自己,而不是事情。如小販說:”每次擺攤天都下雨“,家庭婦女說”可不是,每次晒衣服天都下雨“。他們說的其實不是下雨這件事,而是他們希望在他們希望不下雨的時候不下雨。

所有”自大狂“的祕密都在於,他們將本來應從對象處返回自身的反思性的”自我意識“,轉嫁向了他人。他們帶著主觀的自卑式的怯弱,阻止了意識自身本來具有的朝向自我的反向運動。如阿Q的精神勝利法,實此過程也,他的自大恰來自於其自我意識的泯滅。他總是害怕想自己是誰,想的是反正別人都不是好東西.(此點更詳細更豐富的論述,可參看鄧曉芒先生著作《靈之舞》中關於“人格”與“自尊”部分的文字)

Hegel:凡是自己運動的東西就是精神。精神是運動的主體,同時也是運動自身,或者說是為主體所貫穿過的實體。黑格爾將引起運動的力量,即亞里士多德的”不動的動者“解釋為自為的活動和其純粹的否定性。真理不再是靜止的知識,而是反思著的自身(!)辯證運動過程的”全體“。這乃是黑格爾所有哲學的根本!

亞里士多德說“樹”被工匠做成了“房子”,房子是樹的更高的形式,但是樹向房子的運動過程中,卻不是作為“樹”,如果樹作為樹,那麼樹永遠只是樹,而不可能成為房子。運動對亞里士多德來說是從一個“Art”到另一個具有更高形式的“Art”,而其中的中介是現實性的“handeln”,如工匠的製作,上帝作為“不動的動者”既是運動的第一推動力(起點),也是運動的終極。在亞里士多德處從質料向形式的運動,在黑格爾處是意識的自身運動,或者說是實體作為主體的運動,是邏輯自身作為概念的運動。在此意義上,黑格爾將“運動”自身看成主語,而不是謂詞。即不是“某某在運動”,運動是某物的屬性,而是“運動!(著某物)”,運動在運動著。

運動作為“sich bewegen”因此對黑格爾而言成為了“werden”(“成為”和“變化”雙重的意義,如果僅僅理解為中文的“變易”是遠遠不夠的)。Ihre Wahrheit ist also diese Bewegung des unmittelbaren Verschwindens des einen in dem anderen: das Werden; eine Bewegung, worin beide unterschieden sind, aber durch einen Unterschied, der sich ebenso unmittelbar aufgelöst hat.

[Hegel: Wissenschaft der Logik, Hegel-Werke Bd. 5, S. 83]黑格爾運動的始因乃是“區分”(Unterschied),運動的中介是對象,而對象同時又只是主體的自身否定。在作為“werden”的運動中,“區分”(差異)得到了揚棄和解決,因為運動最後必須返回主體自身,差異回到了同一(作為“全體”)。

在亞里士多德與黑格爾運動哲學的區別中,我們同樣還能看到之後馬克思將黑格爾的概念的辯證法賦予實踐的唯物主義基礎時,亞里士多德所具有的指導性意義。因為對亞而言,儘管運動的第一原因是作為“不動的動者”的上帝,但是運動的具體實施者卻是人的行為,樹向房子的運動,是工匠的製作實現的。馬克思之後將亞里士多德的“handeln”轉化成了人類歷史上的通過使用工具而對自然進行改造(作為人類本質力量對象化)的實踐活動(Praxis-Aktivitäten)。

黑格爾哲學留下的可能問題是:

1,由於他始終追求認識性的作為“科學”的絕對知識(既具普遍性又具現實性),而不是帶著現象學關切地揭示事情自身如何顯現,這導致了他的運動始終是有方向的,有終點的,而不是永遠保持在運動的進程中(永恆的運動實則只能是作為對話的遊戲)。此點見伽達默爾對其批判(《真理與方法》)。

2,黑格爾將時間理解為“變易自身,即產生和消逝,是現實存在著的抽象“,此抽象並不外在於物,而是”現實事物自身的歷程構成時間“,運動是空間與時間的統一,運動自身是主語,是作為主體的自我在運動,儘管運動必定是某物的運動。但是黑格爾卻認為時間(和語言)是可以揚棄的,死亡可以被超越,絕對精神是不朽的,它是永恆的現在,是不再流逝。(見黑格爾《自然哲學》)只要時間可以被揚棄,那麼運動自身的自由性就被黑格爾扼殺了。同時如果語言也被揚棄,那麼對話就不再可能,作為遊戲式的運動(交互性的)也將不再可能。

3,黑格爾強調的”教化史“是指個體按照自身作為主體的內在要求,擺脫自己的自然性,將對象內化進自身,向著現實的普遍性運動的過程,(這一思想對於中國當下的精神狀態來說,依然是具有強大的現實意義的)但是在這樣一個”主體-對象“的思維視野中,”他者的他性“(die Andererheit der Anderen,它不同於作為Allgemeinheit的普遍性)被其所忽視,他者作為獨特的存在,是gegenueber mir 而非Gegenstand von mir,是必須加入對話才能被揭示的,而不能被揚棄。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