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五“道” 問道常德

桃花源記 洞庭湖 沅水 泰山 湖南日報 2017-05-29
常德五“道” 問道常德

張天夫

5月是春夏交替的時候,萬物在思索成熟,此時離端午近,一個人踽踽獨行,容易想起那位峨冠博帶的人,逼自己吟一聲“路漫漫其修遠兮”。偏在西楚一角的常德,正是路漫漫之地,加上楚天空闊,又適合問天,是不宜率意走動的,若不留心就會一步踩在“道”上,讓人一日三悟也不容易得到真諦。

常德元始之道:燕爾洞,湖南人的人之初

首先想去的是燕爾洞。離開澧水,乘小筏沿渫水溯流而上,上行約30多裡就來到3萬年前的燕爾洞。

燕爾洞銜在皁角市渫水北岸的一堵青石壁上,黃荊條虛掩著洞門,一條小路摺疊在巖縫間與洞相通。洞外一彎碧水不肥不瘦,淺水中幾隻秋水鴨在梳洗羽毛,兩頭小象站在河邊飲水。洞口邊一群腰裹虎皮的獵人圍著篝火正在烤一隻麋鹿,香氣蓋在河面上。見我爬上洞來,老獵人遞給我一隻烤熟的鹿蹄和一把石刀,教我如何割鹿筋。我和老獵人用眼睛說話,他告訴我在洞中已經生活若干代,子孫們都陸續遷到四方去了。老獵人把我帶到洞口的石壁前,看他用赤鐵礦在石壁上畫上一條橫槓槓。然後走進洞捧出一個虎皮包袱,小心翼翼地展開來,從裡面拿出一截先人的左股骨化石及幾顆門牙。我趕快倒身伏地,向老祖宗“石門人”三叩首。燕爾洞洞不深,卻銜著三湘吹來的風。“石門人”靠野性獲得的力量,把子孫撒向洞庭湖平原,撒過南嶺,扶起長江文明站在了黃河文明的右手邊。渫水河畔一個小小的山洞受孕日月的精氣,生育了整個湖南和半個江南。

燕爾洞不愧是湖南人的人之初,發端於斯,啟蒙於斯,此乃常德元始之道。5月郊遊,剛剛出門,就一腳踏在了“道”上。

常德農耕之道:城頭山,中華的稻之初

我不知道位於澧陽平原西北部澧縣東溪鄉的城頭山人,是不是從燕爾洞遷徙過來的,但可以肯定都是“石門人”的後裔。屈指算一下,他們在洞庭湖邊已生活了7000年之久。“石門人”離開洞穴,在風雨毫無遮掩的平疇上,學會了夯築、挖壕、鑿井,發明了一個被後世稱之為“城”的建築群,用“土”解決了人類群居的問題。

沿著城頭山壕溝轉一圈,來到三丘稻田邊,稻田西邊有水塘、水溝配套的灌溉設施;田北角有一土夯的祭臺,上面燃著三柱艾香,一位族長模樣的老人帶著童男童女,捧起一束秧苗祭祀穀神,面向申時的太陽把第一蔸秧端端正正地插在田頭,拉開了一年的秧門。中華的最初蔸秧,插在洞庭湖邊的軟泥中,插在6000多年前的初夏。這蔸秧後被神農氏接過來,再後來又被袁隆平接過來,插遍了地球的水田,一直插到北京中華世紀壇的青銅甬道上。這蔸秧是華夏最早的筆,在神州大地這塊宣紙上,開筆寫了一個萬世之本的“農”字。

城頭山無疑是中華的稻之初,發端於斯,啟蒙於斯,此乃常德農耕之道。

常德善德之道:德山,中華德之初

告別城頭山,順沅江而下,經朗州城,就到了德山。德山突兀在沅水南岸,七分山色,三分水氣,飄然有道家之風。枉水從深山奪巖而出,曲如鳥音,彎折處抱良田數畝,茅舍幾間,尋著犬聲來到善卷茅舍前。善卷正坐在屋壋田角上歇犁,兩腿掛滿泥。我倆在田頭盤膝而坐,一邊喝茶,看紫燕銜泥,清煙繞廬,一邊聊堯舜二帝來德山請善卷出任天下之事。我禁不住問:“先生何故要效許由,辭兩代聖君而不出,願在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獨樂天命,不顧念天下和蒼生,其乃賢乎?”善卷捻掉泥腿上的一條螞蟥,指著身後吃草的黃牛說:“堯帝來此見我用黃牛耕田,問我為何不用善於耕田的水牛,我等牛上岸後,才對堯說,當時黃牛正在辛辛苦苦地勞作,我不忍說出讓它傷心的話來。堯帝認定我是大慈大德之人,要將天下禪讓於我。我則以為,此乃小慈悲之心,治天下要大慈悲之人。二帝數年訪賢不遇,可見賢者寥寥。時下私我之風日盛,國事愈見艱難,二帝急待有賢者出來主宰華夏。我知四海行權力相戕之風,今後出帝王易,出賢人難,我願獨守茅舍,躬耕而食,給後世樹一個輕貴胄、蔑權利、重平談的榜樣,讓後人有所效法,實踐以德治天下,豈不是不親位也能治天下?”善卷話音一落,坡上吃草的黃牛引頸長鳴,林中群鶴漫舞,白雲紛紛垂袖……我辭別善卷,回到小舟上,遙望德山,正日上中天,紫氣縈縈,一時大悟:虛靜恬淡,寂寞無為,乃天地之本,道德之至。德山善修,善卷善隱,天人合一莫過於此。

德山可謂是中華德之初,發端於斯,啟蒙於斯,此乃常德善德之道。

常德夢之道:桃花源,中華夢之初

到過德山就知道,陶淵明將寄託自己人生理想的桃花源選址在武陵,是因為武陵有“擊壤以自歡”的虞夏之風。一路徐徐走進山去,沿路欣賞風光,想從幽谷裡找到與書中對應的景象。站在洞外一陣欣喜,正準備進洞,突然把腿縮回來,我想,如果鑽進洞,撲面而來的阡陌、農舍、桑竹全是陶令公筆下的圖像,我立刻就解惑了,原來千古傳誦的《桃花源記》就是一篇當時詩人真實的見聞錄,《桃花源記》瞬間就會從中國文學史上滑落下來,玉消紅殘,不如讓它永遠不真實的好。人類是需要“夢”的,沒有夢想的社會會慢慢枯萎,開不出花結不出果,埋頭苦鬥、苦幹的人類,需要真實又不真實的夢境去滋潤,一個好夢可以扶著人類走得更遠更好。面對東晉亂世,遠在柴桑的五柳先生坐在菊圃中,筆鋒不落在武夷山,而落在武陵山,可見夢與武陵有緣。能踐於行者可為“道”,能踐於心者亦可為道。

桃花源是能踐於心者的,無疑是我中華夢之初,發端於斯,啟蒙於斯,此乃常德夢之道。

常德水之道:夾山的“茶禪一味”

夾山夾在沅水和澧水之間,牽著洞庭湖,天生與水相親。公元八七0年,唐鹹通十一年,善會和尚接過曹溪六祖慧能的禪風,受師父華亭船子之託,被一陣海風吹進了“猿抱子歸青嶂嶺,鳥銜花落碧巖泉”的夾山中,他駐錫建寺,以水弘法,一時鐘聲蓋過湖湘。善會知我會來,早來到寺後山涼亭中,眼微閉似有水聲。亭中擺著兩甕碧巖泉水,一罐新採的夾山西坡牛抵茶。我學善會盤腿在蒲團上,靜看沙彌生爐、搯水、泡茶,萬木歸靜,偶有斑鳩長鳴。小沙彌端上茶來,碗中茶葉三上三下,似牛角相抵,茶湯若朝霞初明。欲飲,善會示意把蓋叩上,逼茶香下沉,再徐徐飲則香行丹田。待茶三泡後,欲問善會如何是夾山禪?每問,善會皆示意喝茶,如此,再不敢啟脣,唯看夕陽西下。當晚留宿寺中,待月上林表,善會請我上佛堂作晚課。整個佛堂無一絲誦經聲,寂如古井,僧衲們皆定在蒲團上,每人懷中揣一碗熱茶,雙目微合,形如雕石,約半支香鐘磬驟鳴,眾僧皆緩緩捧起茶碗輕輕抿上一口,繼而復入定在香菸嫋嫋中。我耐不住坐,抬頭仰觀,見佛堂前額懸有一匾,上面寫著“茶禪一味”四個大字。字字起筆輕鬆,微帶柳子之風;個個收筆灑脫,略有法外之趣。凝視良久,我對夾山禪似有所悟,捧著一碗水,神思飛出佛堂,靠著半彎山月久久冥想。北方趙州和尚出了一道“這一碗是什麼”的試卷,南方善會寫下“茶禪一味”四個字未答而答,完成了東方禪宗的千古考題。

夾山“茶禪一味”的哲學思想,無疑是我常德影響東方和西方思維的水之論,發端於斯,啟蒙於斯,此乃常德水之道。

常常之德 常德五“道”

不到半個月,我足履常德五處勝蹟,無意中從山水之間獲得了常德五“道”,平俗之心,一下放飛到楚天之上。常德五“道”皆得道于山林,而佈道於天下,故而天生“常德”。萬河奔流,天下必有常常之德。

屈子放舟沅澧之間,上下求索,得天問無數,卻不曾問道鼎州,以至千古絕唱的《離騷》,有千古精神,而少千古高論。北上途經曲阜,見孔子穿一身黑袍,端坐在杏壇上,正縱論仁恕、中庸之道,巍巍乎若泰山,讓過路人聽了頓生法則之畏、崇高之意,渾身湧出浩然博大之氣。離開孔林,竊以為,孔論中缺少我城頭山農耕之道順天運化的生存智慧,也無枉山善德之道出世達志的聰靈之氣。前者思想如泰山,如繁星;後者天性如清風,如明月。

經曲沃又去拜望老子,老子長鬚浩眉,如雪照人,張口清波湧動,如滄海橫流,一部《道德經》既論天,又論水。但我還是認為老子之論略欠夾山茶禪之道中的禪意,夾山一碗水,無言而言理,無色而明物;桃花源夢境之道雖飄渺但可感悟,不像老子“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的云云高論讓人恍惚。前者以弦論道,後者以景明道。前者如影,後者如畫。

同處瀟湘,常德之道與南宋大儒朱熹的理學思想也自有溪徑。朱熹“格物致知”重一個“理”字,而常德諸道,無論是三萬年前的“石門人”,還是7000年前的城頭山人,為人類所“格”之“物”都是生存法則,為社會“致知”的是先生存後發展的社會至理。常德之道行於四海,更重實踐性。

常德之道與明代王陽明心學相較也頗顯特點。王陽明主張“致良知”,從自己內心中去尋找“理”,“理”全在人心,“理”化生宇宙天地萬物。而常德之道無論是城頭山的農耕之道,還是夾山的茶禪之道,都重在“物”,主張以物致“理”,先物而致“理”。可見,山川不同則道不同,道不同則萬物各異。

德山溼潤如玉,潔似寶石,當屬“金”;桃花源萬木蔥蔥,桃花悠悠,當屬“木”;夾山萬水歸茶,能方能圓,當屬“水”;燕爾洞敬火為佛,薪火相傳,當屬“火”;城頭山,以土興城,以土興農,當屬“土”。常德五道問世有先後,但無一道背離五行相諧的天則,五道與五行完全實現了天道合一。可見常德之道乃是真正的得道之“道”,故而創造出了千里湖山相親,萬年古今相和的不朽常德。

問道常德:“德”“道”雙諧

——問道常德,已知常德山川形神兼備。三湘四水常德擁有沅澧二河,挽半個洞庭;有八百米高的山峰4000餘座,聳起壺瓶山湖南屋脊,奇山佔西楚半個天空;土懷五色礦藏,山舉四海金橘茶香;更獨佔氣象,一年有三月十月兩度陽春;凡山水處多生靈異,樁巴龍從穿山河破天而出,化為中華孝龍,陽山展翼托住楚天,化作太陽之神。

——常德問道,已知常德古今賢人如雲。屈原濯纓滄浪,夜宿辰陽;李白口銜壺瓶,詩寄龍門;宋玉悲秋,不捨澧水一抔黃土;李自成東山欲起,不離夾山叢林。山水有道,當現星斗之文。劉禹錫十年朗州,《全唐詩》方有竹枝詞;范仲淹少時寄讀安鄉,八百里洞庭方抬出《岳陽樓記》;丁玲從朗州老西走出,文武之道一張一弛。道不滅,文亦不滅,沅水當有筆架城魁星點鬥。

——問道常德,已知常德正氣貫鬥,一方山水系中國曆次革命。宋教仁、蔣翊武追隨孫中山,領導辛亥革命,是為民主革命的先行者。為保衛湘鄂邊紅色政權,68位紅軍戰士在剪刀峽縱身飛向萬丈深淵,化作68顆流星,照亮湘西北血染的土地。八千抗日勇士同時擲出八千顆頭顱,撞響常德城萬古洪鐘。

——問道常德,已知常德時勢當興。今之常德,三山拱城,三水繞市,山村向榮,城市易貌,古今文明交相融合,新老搭配相得益彰,常德人用三維的手法把桃源之夢還原成現實的、真實的、美不勝收的五彩之都。史有武陵常德,皆賴古有得道之人;現有光明常德,更賴今有弘道之人。

壺瓶由西向東傾斜,雪峰山由南向北橫亙,把德山逼到了沅水南岸,朝輝中昂昂如丹爐聳立。德山匯常德諸大道於一爐,經千百年冶煉,鑄成華夏人最神聖的一個“德”字,“德”字在甲骨文中的形象表述即大道直行之意,這正是常德道行天下的真實寫意。要想問道常德,必先問道德山。先知德山之“德”,後可知常德之“道”。

常德從來是以“道”聞名的,而“道”又多藏之大川而不淺露於市井,如長江推動百舸而不留痕跡。從來都是道不同,時勢不相與謀;道相同,自有天地同行。清代潘祖蔭曾說過“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的話,當今天下要行大道,亦不可沒有常德。陸游說“不到瀟湘豈有詩”,詩人只說詩人的話,如果王船山或林則徐到了常德,一定會對著楚天吐出一句“不到常德豈有道”的天地感嘆。

問道常德,可得武陵山川千里;得武陵山川千里,可得常德大道精典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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