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書法之病

書法 藝術 草書 吳昌碩 大懿文化 2017-07-16

沈尹默書法之病

沈尹默

本文源自收藏週刊 記者 程辛

為徹底洗刷乾淨俗氣,從帖入碑苦研30年

1883年,沈尹默出生於陝西興安府。原籍浙江吳縣人。其祖父、父親為官,亦皆好書法,幼年起便耳薰目染家風,並在其父的指點下學書,當時多臨摹於黃自元《泉銘》、葉蒸田刻《耕田館帖》,不知不覺誤入甜俗習氣路。後跟隨家人從陝西長安遷回浙江,在杭州期間,他結識了陳獨秀。陳在觀看其書法後,當面指出,“你寫的一首詩,詩很好,字則其俗在骨。”一個“俗在骨”裡,猶如當頭一棒打來,將他打醒。沈後來回憶,“我初聽了,實在有些刺耳,繼而細想一想,他的話很有理由,我是受過了黃自元的毒,再沾染上一點仇老(仇淶)的習氣,那時,自己既不善於懸腕,又喜歡用長鋒羊毫,更顯得拖拖沓沓地不受看。”

沈尹默書法之病

而這恰恰是沈尹默書學道路的真正起點。1908年,沈痛改前非,重新學起,潛心“入碑”。這期間,他把安吳《藝舟雙楫》論書部分,仔仔細細地看了幾遍,能懂的地方,就照著去做。首先從指實掌虛,掌豎腕平,執筆做起,用大羊毫蘸著淡墨,臨寫漢碑……如是不間斷者兩三年,然後能懸腕作字……1913年來到北京,開始臨寫北碑,從《龍門二十品》入手,尤其愛寫《張猛龍碑》,但著意於畫平豎直,遂取《大代華岳廟碑》刻意臨摹,長達三四年的時間。而後得元魏新出土碑碣,如《元顯雋》、《元彥》諸志,都所愛臨。他還自述道,在期間,除寫信外,不常以行書應人請求,多半是寫正書。這是要徹底洗刷乾淨以前行草所沾染上的俗氣的緣故。一直寫北朝碑,到了1930年,才覺得腕下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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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不負有心人。沈尹默這一下苦功,便是23年的時間。從25歲至48歲,他取法於漢魏六朝隸楷及北碑,從此打下了較為深厚的書法根基。朱仁夫評價,這時期的書風,行筆迅起急收,點畫峻利,轉折處多以側鋒取勢,形成內圓外方,撇捺重頓;結構疏密自然,縱橫倚斜,錯落有致。他還分析,沈認為,要將自己書法中的俗氣剔除,唯有習碑體才能矯正;否則,以帖醫俗,難免會陷入更俗。而沈最為審時度勢,有先知遠見的一面,卻在於看到了明清以來,帖學衰靡,每況愈下的事實,若不注入碑學的新鮮血液,恐怕更難扭轉頹廢的帖學走向。朱仁夫也指出,他看到了這一時務,下了苦功夫,值得慶幸的是,堅挺地邁出了這一步,書風果然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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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碑入帖又出帖,歸宗“二王”,成為現代帖學的開派人物

同為現代書壇的風雲人物,沈尹默所走的書學道路,與吳昌碩、康有為、于右任等人均不同。他不是入碑出帖,而是出碑入帖,最終入帖又出帖,成為現代帖學的開派人物。姜壽田指出,在帖學體系處於被碑學全面抑制的狀態時,沈尹默在20世紀30年代書壇的崛起,打破了碑學的語話霸權,推動帖學走向復興,並由此奠定了現代書壇碑帖並峙的基本格局。沈尹默也由此成為現代帖學的開派人物。

據沈的《自習的回憶》記載,此後,開始學寫行草,從米南宮經過智永、虞世南、褚遂良、懷仁等人,上溯二王書。因為在這時期買了米老《七帖》真跡照片,又得到獻之《中秋帖》、王珣《伯遠帖》、及日本所藏右軍《孔侍中》等帖拓本(陳隋人拓書精妙,只下真跡一等)的照片;又能時常到故宮博物館院去看唐宋以來法書手跡,得到啟示,受益匪淺。朱仁夫強調,沈尹默書法藝術成就明顯特徵是:歸宗二王。特別是在恢復和發展二王書體已為大勢所趨之下,沈順應時務,大力提倡寫二王行楷,寫蘭亭。1939年,沈臨習的《蘭亭序》,其筆法已臻純熟,非一般帖學書家可比,精意提按,筆酣墨暢。特別是經過相當長的時間摹二王、學二王之後,其書跡由流麗而顯沉著,由盡屬行書而兼草跡,筆勢愈發老練而精到,牽絲的運用十分細膩而委婉,以顯其“筆筆中鋒”的功力。

沈尹默書法之病

何謂“筆筆中鋒”?沈從米老的《七帖》中領悟的用筆真諦:筆筆中鋒,牽絲對頭。他認為,下筆有分寸。每一個下筆處,都注意到,非如此筆鋒就不能夠中;非如此牽絲就不容易對頭,筆勢往來就不合。明白了這個道理,去著手隨意遍臨歷代名家法書,細心地求其所同,發現了所同者,恰恰是下筆皆如此,這就是中鋒。上世紀60年代,已經出帖的沈尹默,亦追求晚年之變,“用狂草、章草、筆意來補救其行書的一味秀逸,用蒼渴的墨法來補救其一味潤朗的丰神,用跌宕的似乎較為快速的運筆來補救其一味流靜的內斂。”姜壽田亦點評,現代書法史上,書法大家均有超群的“天然”,沈也一樣悟性極強。若就所下“功夫”而言,沈則可以說是第一。七十年的學書和書學生涯,從未間斷過臨帖。姜壽田《現代書法家批評·沈尹默》

功夫、技巧堪稱一流,性情卻過於貧瘠

從20世紀後半期書壇,沈尹默是一個爭議頗多的人物。姜壽田指出,客觀公正地評價沈尹默,不能脫離他在現代書法轉型中復興帖學的歷史貢獻。儘管人們無法否認他對現代帖學及當代書法先驅者的地位及貢獻,但對他的書法本身,惹來的爭議較多。

沈尹默書法之病

然而,沈書法本身弊病又在哪裡?從馬敘倫對他書法評論可見端倪:“尹默作書無論鉅細皆懸腕肘,然指未運,故變化少,其論中鋒仍主筆心常在畫中,特以毫鋪,正副齊用,故筆心仍在畫中,此在雲朝碑版中觀之亦然,若鄭文公經石峪,餘終以為指亦運轉,而副毫環轉鋪張、筆心在中,蔡伯諧生焉者,必由此出也。”對此,姜壽田認為, 馬敘倫對沈尹默書法的評論中,可以看出馬敘倫對帖學理解、認識的深刻,而他對沈尹默的鍼砭也可謂擊中要害。運腕不運指,缺少轉筆恰恰是沈氏難以尋覓到二王三昧的癥結所在,而離 “二王”真境愈來愈遠。關於這一點,沈尹默自身也許終其一生也沒有理解認識到,這對一生於求“二王”高境的沈尹默來說,有些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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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姜還指出,依現在的眼光來看,沈尹默書法的異化,在很大程度上緣於他的“晉唐一體化”取向。他在不知不覺中仍延續了元明人走過的路子。這種來自 “法”的內在阻力和牽制,使沈尹默對 “二王”的取法受到極大干擾。受此影響,沈尹默書法流露出太多的理解,論功夫、技巧,堪稱一流,論性情,卻過於貧瘠。而”二王”書法所體現出的散淡、玄遠、虛和衝冥的意境,在沈氏腕下,卻很少得到反映。再看“二王”之書風,有鋒稜、有色澤,雖沖和虛澹,但內含骨力。這恰是“二王”的真境:“二王”書妙處都不在書,非力學可致。其法非法,於無法處求之,或可有相近之時。然沈尹默書法病在為法所縛,功力厚,性情薄,實筆多,虛筆少,以斯求 “二王”玄旨,所去愈遠。這也是沈尹默以其帖學先行者的一生艱苦求索為代價,所提供給當代書法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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