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記憶 | 推磨(王琢)

豆腐 農村 愛長安 2019-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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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們的貪玩,同大人一起幹活沒眼色,時常會遭大人訓刮:“你看你,像個磨子,撥個轉個!”

儘管娃們的對大人的訓話,不能全面理解,可活幹開了,大人也就不再訓刮娃了。

關中記憶 | 推磨(王琢)

年前,我給一訂戶投送報紙,聽到這樣一段對話:“奶,奶,奶,你說我杵哪兒不動彈,像個磨子,撥個轉個。哪我問你啥是個磨子,為啥撥個才能轉個?”

奶奶膛舌,脖子上的青筋鼓了半天才說:“磨子是磨面的工具,一推它就轉,不推它不轉。”

這孫子忒有意思,聽了奶奶的答話,喜眯著笑眼說:“我都成了磨子,你不撥我咋動呢?”

氣的奶奶指著孫子說:“你,你,你就好好調皮,等你媽你爸回來,我把你說的話告訴他們,看你爸媽咋樣收拾你。”

孫倆的對話引起我對推磨的回憶。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土地聯產承包責任制剛剛在家鄉實施,村人的勞動激情,像被解了韁繩的紅鬃烈馬奮勇向前。父親為增加家庭經濟來源,給家裡安了一合豆腐磨子,我從中知道了磨子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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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子,是農村人日常生活當中必不可少的吃飯工具。在沒有電磨之前,人們吃的麵粉就是推動它轉動磨成的。推磨在過去農村是一件不想幹又不能不幹的活,誰家面甕快要見底了,最急迫的事就是推磨磨面。推磨多是家庭婦女的事,過去女人在家做飯,甕裡有沒有面就她知曉,“給家人拌造吃食”是婦女一天的工作重點。我村在1962年就通了電,我見到的多是奶奶、媽媽復淘糧食,拉到生產隊電磨房裡去磨面。那磨子是電帶動鐵輥輥壓糧食出面的,磨麵人出不了多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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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推磨子是在父親給家裡安裝了豆腐磨以後我才知道的。

這豆腐磨子,由磨臺、磨盤和磨扇組成。它放在我家後院,那時候我還在上學。放學回家後,我看到在四五十公分高的磨臺上,有一寸厚的木板做成的圓形磨盤,其直徑一米五六,可睡一個十來歲的碎娃。磨盤邊沿有15公分高3公分厚,稍帶有弧度的木塊,圍繞磨盤形成的圓筒圈,它是用來暫存磨出漿汁的容器。在磨盤中央安放兩個圓石盤就構成石磨,這兩個圓石盤叫磨扇。磨扇分上下兩扇,上扇薄,下扇厚,上下扇直徑80公分長,15—25公分高。上扇一面有齒槽,一面是平面,平面的一面四對角方向有相互對稱的斜形通透圓眼,能塞進成人四根手指,它是拴掛磨槓的繩眼,叫槓眼。上扇中間一溜行排列三個孔,中心孔大,兩邊孔小,可以塞進碎娃拳頭,這兩個小孔叫磨眼。下扇一面有齒槽,一面是平面,中心有一大孔,上下兩扇中心大孔同心,這個兩大孔叫跑窩,即軸眼。下扇平的一面放在磨盤中央,有齒槽的一面衝向天空,再合扣上上扇有齒槽的一面就構成磨子。這石磨子,是要人出力氣推的。推石磨子,不光要出力,還要有技巧。上下兩扇石磨合扣的一面,都有按順時針方向鑿刻的斜向齒槽,齒槽長度15公分,這齒槽叫磨齒。在磨齒外邊沿,兩扇磨扇都有1公分寬的圓圈,這圓圈叫磨脣。磨齒磨脣合扣嚴實後,在上扇磨盤的槓眼內拴掛上磨繩,在磨繩套內穿進磨槓,利用槓桿原理按逆時針方向推動上扇轉動,上下齒槽研磨,磨出豆漿,磨子就開始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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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磨這活兒,是一件不好乾的活兒。特別是推豆腐磨。父親安裝好石磨,給吊水盆裡添足水,給磨盤上鋪滿黃豆,就讓我試推起來。

首次推磨,我很希奇。雙手託舉磨槓在肚臍眼前,憑藉全身的力量,硬生生地向前推動,那沉重的磨盤,才會隨著我的步伐邁進而轉動。我快它就快,我慢它就慢,人的體力有限,我快推了幾步,人就氣喘吁吁,不得不放慢腳步。可腳步一放慢,吊盆裡的水“嘩嘩譁”浪流,漿汁就開始稀釋,磨盤內聚集的全是水。調小流水量,人一使勁,磨子轉動一快,漿汁就開始變稠,粘貼在磨脣口不往磨盤流動,使的磨脣粘粘糊糊。我推了幾圈,我頭頂上的天、腳下的地也開始隨我轉動,心就像有人從我體內向外掏。我自己不得不停下腳步,低著頭,張著口往磨道外邊跑。父親說我懶,才推了幾步磨就停了下來。我彎腰低頭站在磨道外的“咔咔”聲,引來母親的目光,她走進我跟前驚訝地叫道:“娃就推不成磨,這才轉了幾圈,臉就像黃表打了。”

父親看到我拉在嘴邊的哈喇子說了句“暈磨”,就自己推轉起磨子了。父親邊推邊說:“推磨,不能著急,要心平氣和,穩紮穩打,一步一步舒緩前行。推磨時,不能低頭看地,也不能抬頭望天,要目視前方,順其自然,隨心所欲,善隨其變。不然就會暈磨,慢慢推,慢慢走,掌握技巧,時間一長,自然就好了。推磨不光要付出體力,更要付出耐力。推磨人不能著急,人心一急,步伐就會加快,步伐一加快,體力氣力就會跟不上。人就會喘氣,就會疲乏,就不能堅持把黃豆推磨完。只有緩緩地推,耐著性子一步一步地推,才能感到推豆腐磨的喜悅。”

父親說著,輕鬆推著,不一會頭上就冒出了汗水。推磨,也是一種出力流汗的重體力活。

我緩了一陣,再次拿住磨槓,準備按父親的說法,再次推動磨子時,就是推轉不起磨盤。

我托起磨槓,剛邁出腳步,心就開始翻滾,胸膛發潮,腸胃裡的食物向食道湧動。我只好再站在磨道旁邊,“咔、咔、咔”地嘔吐起來,可啥都吐不出來。那種狀況如同暈車暈船,頭腦缺氧,空白一片,腸胃翻滾,只想發潮,。嘔吐不出來,昏、暈、咔、吐,不停地進行,連自己根基也不穩了。

打那以後,父親磨豆腐時,我再也沒有推過磨子。推磨子磨豆腐成了父親、母親、妹妹、弟弟輪番上陣,倒換著班進行的活路。他們圍繞著直徑兩米長的磨道,不斷地走圓圈圈,一日一日,一天一天。進入臘月二十以後,父母親和妹妹弟弟更加忙活。他們推磨從早推到晚,從晚推到早,過年前十天腳腿都難歇。奶奶說:“磨豆腐這活有多少人,忙多少人,大過年的俺娃們都不能歇!整天抱著磨槓,推來推去。”人手忙不過來的時候,父親會噘(jue)我懶,偷奸耍滑,耍小聰明,故意不想推磨子。其實,我是真的不能轉圈推磨子。我跟小娃玩耍,提起娃的倆胳肢窩掄圈圈,沒有掄轉幾圈,自己的腳跟就不穩了。還莫等把娃放穩,自己就筋斗趔趄想倒地了。我喜愛小娃,跟小娃玩耍,都不提他們胳肢窩掄圈!

允許私有經濟存在寫進政府工作報告後,父親在集市上牽回了一頭小毛驢,這頭小毛驢就成了父親拉磨磨豆腐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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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驢很聽話,父親每天矇住它的眼睛,套它在磨子上。一天我放學回家,看到父親正給小毛驢矇眼睛,我就問了一句:“套毛驢拉磨子,咋還蒙著它的眼睛?”

父親回答道:“害怕把毛驢轉昏了。”我當時就在心裡想,小毛驢拉磨子,人都害怕轉昏毛驢,我一個大小夥見推磨子就暈咋就沒人相信呢!

有了毛驢,我家人推磨子磨豆腐的行動,開始淡出視線。

我回鄉磨豆腐時,市場上已經出現了電動磨漿機,我毫不猶豫地買回了一臺。

電動磨漿機,是用高速旋轉砂輪片研磨黃豆分離漿液做豆腐的,它比石磨子操作簡單,速度也快,人人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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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是買的是二手磨漿機,在安裝時出現了一點小插曲,嚇的我魂飛魄散,我兒子在一旁也指責說:“日塌貨,日塌貨。”

事情很簡單,1992年春,我聽說附近村莊,有人要賣使用了幾個月的自動分離電動磨漿機,就去看了看貨,覺得電動磨漿機的成色還不錯,就下手買了回來。

為觀察馬達旋轉倒順方向,我放穩磨漿機,沒有蓋磨漿機蓋子,就啟動了電源,磨漿機內的砂輪“嗖”的一下飛了出來,我趕緊關閉了電源。就在我驚魂未定的時候,五歲的兒子在一旁發話了“日塌貨,日塌貨。”

沒人言語還好,有人一說話,我更加害怕,本來就擔心上當的我,聽到兒子的話,懸在胸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媽呀”一聲高喊,對著兒子說:“你咋還在這,不要緊吧?”

兒子沒有說話,轉過身自己玩去了。我卻頭冒冷汗,魂飛魄散,坐在地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心在想,得虧跟前沒人,這要是周圍站著看熱鬧的人群,電閘開啟,砂輪飛出的瞬間事就挏(dong)大了!

過了一會兒,我冷靜以後,重新檢查了磨漿機。我認為,世人都是善良的,沒有人用日塌的貨物哄騙人!

我挪穩磨漿機,取掉馬達轉軸周圍一切可能移動的東西,然後再啟動電源,觀察馬達順轉以後,再在磨漿機上安裝砂輪,扣好蓋子,再開啟馬達,填加黃豆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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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著呢,好著呢。磨漿機好著呢”我望著磨漿機出口流出的鋥亮鋥亮的白色玉液,興奮的叫喊起來。聽到喊聲的家人和門大圓的鄉黨,都擁進我家看新奇。

電動磨漿機,磨漿快,操作簡單的消息,就像新春溫暖的風,刮在我的村莊。

我村是秦嶺北麓有名的豆腐村,地下水的作用,生產的豆腐光滑如玉帛,白細似肌膚,鮮嫩同甘露,筋甜像紅柚。它軟嫩筋韌彈性實足,它塊方體正四稜見線。入口細嚼即品大豆鮮香,閉口下嚥又獲紅柚韌筋,到進鍋裡隨心轉,花兒不開好做飯,在關中平原聞名遐邇。土地聯產承包制後,豆腐生產形成氣候,全村家家戶戶都在製作,豆腐既是村莊品牌,也是村莊標誌。豆香縷縷終南山下,美譽綿綿關中平原。豆腐紅了日子,豆腐甜了生活。

鄉黨都在磨豆腐,電動磨漿機的出現,為鄉黨減輕磨豆腐的繁重勞動帶來希望,大家都把泡水好的黃豆,用擔子挑到我家,用磨漿機磨成豆漿,再用擔子挑回家製作成豆腐。

那時候,在我家用磨漿機加工磨豆腐的隊伍排滿了庭院,全村半截子巷都來我家加工豆漿。我兒子看到這種情形,調皮地對我說:“爸,咱屋就像趕集,來磨豆漿的人很多!”

現在,鄉黨都給自家買回了電動磨漿機,在自己家裡磨起豆腐來。磨豆腐使用的都是電動磨漿機。推磨子磨豆腐的時代已經結束,說起推磨子磨豆腐的事來,我就會想起改革開放後,我家推磨子磨豆腐的情形,就會想起父親、母親、妹妹、弟弟推磨子磨豆腐的經過!

社會的發展促進了科技的進步,減輕了人的勞動強度,富裕了人的生活。電動磨漿機紅了家鄉豆腐,甜了家鄉日子,富了家鄉人民!人推磨子磨豆腐成為歷史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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