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母親 ——武穴餘川青蒿往事之七

不完美媽媽 青蒿 武穴 武漢 廣濟印象 2019-05-09
我的父親母親 ——武穴餘川青蒿往事之七

我的母親叫吳翠容,與父親結婚是1969年,剛20歲,婚後就在村裡教書。當時,青蒿村還沒有統一的校舍,我們周圍四五個小隊的學童,就安排在我們家的祖屋上課,有三四十人,大大小小,高矮不一。母親將他們分成三個年級(班),一到三年級的所有課程都由母親一人教授。如今,這些孩子們也年過半百了,還是習慣地喊她:吳老師。


我的父親母親 ——武穴餘川青蒿往事之七



我們家的祖屋,坐北朝南,是一進二重的住宅,立在劉垸的村口,後面有一排青翠的竹林。祖屋門前,有一個寬敞的堂口,孩子們就在這裡嬉鬧。堂口外是一片開闊的的田野,自高而低的一層層地排下去,一直排到對面的小河邊。坐在宅子裡,隨著歲月的輪轉,能欣賞到田野上變幻的景色:青青的麥苗、綠油油的禾田、黃豔豔的油菜花、還有金燦燦的稻穗。


我的父親母親 ——武穴餘川青蒿往事之七


祖屋的中間,有一口高高的天井。天井的上下屋,排著學生們各色的小桌和矮凳。桌凳都是孩子們自帶的,寬窄高矮也各不相同。祖屋的四周,是三房宗親們的住房,共有四十來個人口。東廂另有一道門,還可以進入另一套帶天井的內宅。平時,母親就在天井的上下屋間帶孩子們讀書,宅子很是熱鬧。

南方的宅,相當於在北方四合院的中間,支上柱,蓋上瓦後,留一個天窗的房子。天窗就是相鄰四個屋面交匯的落水口,可以在屋內望見瓦面上,有一片藍藍的天。地面上對應著一方青石板壘成的承水池。落水口與承水池合稱為:天井。行話叫四龍歸井,聚財收氣,其實是為了給偌大的廳堂,留一個採光通風的空間。

父親是那一輩存活下來的老大。其實在他前面還有一位哥哥,叫大牛,十五歲時不幸夭折了。所以,父親出生時是排第二,長到八個月時,就被大爺(祖父的親哥,祖父排行第二)過繼了去。大爺原生過二三個孩子,卻夭折了,所以就給父親取了一個壓福的大名——劉龍保。在父親12歲時,大爺又已生了二子,祖母這邊的大牛卻不在了,於是祖母要將父親討回來。

為此,祖母和大爺還鬧了一場,聽說將高大的大爺放倒了。後來經老人證實,還是真的。祖母從小習過武,那次從青蒿鋪回來,找到正在田裡幹活的大爺,商量討回父親的事。倆人沒談好,就鬧了起來。不料,祖母這個小腳女人還佔上風,將粗壯的大爺給放倒在田埂上,父親也就討回來了。想來,祖母也是有性格、有魅力的小腳女人。父親當時也不知什麼情況,一直認為大奶奶是她的親孃,還十分的依戀。所以叫自已的父親是叫叔,一直到現在。

祖母卻在父親回來的第五年,不幸地因病早逝了。兩位姑姑託付給了姨奶,只剩下祖父、17歲的父親和9歲的叔叔,原本六口人的家庭,變成了父子三人。但不解的是,祖父卻撒手不管這兄弟倆,單獨做工分,獨自過生活。因此,父親和叔叔二人相依為命。直到父親參軍離開了家鄉,祖父的腳也殘廢了,父親的外婆從姨奶家回來,帶著這爺倆一起生活了幾年。母親過門後,叔叔去參軍了,祖父就開始跟母親在一起生活,直到去世。父親的外婆,又回到了姨奶當時所在的盤塘採石場。

因此,我們的家庭結構,是自母親過門後,才算穩定下來。在這生離死別、分分合合的過程中,以曾外祖母為主線,以姨奶為支撐,一直拉扯著我們。儘管她們在文革中也受到了衝擊,但生死相依,血脈相連的親情,始終象一股紐帶,將我們捆綁在一起,在艱難的歲月中砥礪前行。

父親說起那幾年兄弟倆的光景,仍哽咽難言。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參軍時,十一歲的叔叔光著腳板,追趕他的身影;記得半年後,忠厚的叔叔想念他,獨身去武漢駐地,找哥哥的情景。

也許,正是如此坎坷的身世和環境,造就了父親性格中反叛不羈的因素。他性烈如火,容不得人欺負。參軍前,村裡的隊長,每次分派工作時,總對祖父有偏見。祖父懦弱,但父親看不慣,在一次生產隊會議中,隊長講完工作後,又開始借題發揮,冷嘲熱諷。父親忍不住,迴應了幾句,隊長很是不爽。爭論中,隊長競操起火鉗要打將過來,父親怒火爆發,應身反擊,反而佔了上風。從此,隊長在外大肆擴散宣揚,以求附和報復。這犯上好鬥的名聲就由此傳開。

另一次,負責看守山林的同村夥伴,被綠林大隊過來偷伐的一群人打傷了,回來喊父親幫忙。父親不由分說,提了扁擔,象是打了雞血似的,衝上去一頓亂劈,嚇得那一群人抱頭而逃,扁擔繩索也不要了。因此,十里八鄉的人,一提起父親,就認為他是蠻橫的棘頭。

其實,父親是一個很愛學習的人。當時他還參加了村裡的文藝表演隊,吹拉彈唱都會來一手。後來,我發現家裡,有父親在當兵和工作時期,購買的《無線電技術》《英語九百句》《架子工》《起重工》之類的專業書,上面還有記錄重點的橫線和文字。父親的專業是起重工,是部隊轉業後,在二汽建設時,開始從事的專業。此專業一直伴隨著他到退休,曾是高空起吊的能手,後來調回廣濟,梅川啤酒廠的那些大型罐子,都是他作為隊長,參與安裝完工的。其間,父親還負傷一次。


我的父親母親 ——武穴餘川青蒿往事之七


父親參軍是在1964年底,說來也是撿了一漏。村裡來了5個招兵指標,按當時父親的名聲,自然排不上份兒。但他執意要去。他清楚地意識到,只有當兵才是出路,否則會憋死在村裡。為此,他多次找村裡的李支書,支書不同意,老避著他。父親的倔強勁就起來了,他守在村支部,瞅準支書進了辦公室,就跟上去,反手拴了門,堵住支書理論:”憑啥不讓報名?咱響應“保家衛國”的號召,你阻攔我,你想反革命不成?今天不給個說法,別出門!”支書有些膽怯,又找不出合適的藉口,只好悻悻地寫了張條子,讓他與那5個人,一同去縣城人民醫院體驗。

六個人五個指標,不巧有一位體驗不過關,被刷了下來。這樣,父親就幸運地替補上,終於當上了光榮的人民解放軍,實現了他人生的一大轉折和夢想。我小時,記得家裡的大門邊,掛著一塊小木牌,寫著“光榮軍屬”。後來,叔叔也參軍了,是空軍。家裡就有兩塊這種牌牌了。父親這次參軍,雖然看似幸運,其實,也與父親大膽進取的倔強性格,執著追求夢想的勇氣有關。

父親的婚姻也是如此,也是他的大膽和勇氣幫助了他。母親的孃家,在一山之隔的綠林大隊,家庭成份好,外婆是村裡幹部,母親還讀過了中學,算是能識文斷字的知識青年了。父親當了四年兵,回來探親時,就攛掇同村的張表叔去說合。當時,聽說這事的人都認為,父親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很多人都悄悄捂著嘴,等著看笑話。

我們家那時的情景,正合“家徒四壁”的描述。並且父親“惡名”在外,膽小的女孩誰敢靠近?雖然父親有一樁娃娃親,但此時,對方早為恐避之不及,還放言:“除非是丟到水塘裡的石頭,能浮起來”。

母親當時也很是心神不定,村裡的人都說開了:“嫁這樣喜歡打架的男人,哪還有命活?”“嫁這樣老小殘弱的家,不是把女兒往火坑裡推嗎?”

母親的擔憂,外婆心裡自然有數。那晚,她坐在母親的床頭說:“人是會變的,他從小沒娘,父親又不管事,不甘受人欺負,脾氣自然不好,但也沒聽說他幹過傷天害理的事,本質還是好的。人家經過部隊培養,現在也懂得規矩禮數了。這樣的人改好了,更懂得痛惜女人,珍惜家庭。日子也一樣,誰都有個過程,只要人實在、聰明肯幹,是窮不了多久的。”

外婆這幾句睿智的分說,如同金燦燦的陽光,很快就照散了母親心中的憂鬱和陰霾。她相信外婆的判斷,也感覺到這位壯實木訥的黑漢子,是個實誠的人,也是想將日子過好的人。

很快,如父親所願。這門親事,競意外的成功了。這不得不說,外婆還是有獨到的見識和眼光的。這使父親一輩子都敬重外婆,視外婆如親生母親,直至為她老人家養老送終,忠心耿耿。同時,父親一輩子也沒有與母親爭吵過,更沒有動手的事了。

母親過門後,儘管父親常年不在家,但她還是將這破敗的家,一點點拾掇、凝聚起來,精心地呵護著,一步一個腳印地發展成長。她一邊教書,一邊照顧祖父和我們,含辛茹苦。正如外婆所言,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家裡來往的人也多了,記得父親在家時,還有人提著禮品,找父親學習三門樁和岳家拳,經常是晚上,在新房的堂屋裡比劃拳腳棍棒。父親每次休假,也必會給我們帶回新款的衣服、玩具和好吃的東西,令學校和村裡的夥伴們羨摹不已。

父親的一生,大半時間在外工作。先是在二汽,1976年唐山大地震,國家建委又將其調到唐沽,重新建設新城市。直到1981年才調回本地的廣濟化工廠(後改名整合為第二氮肥廠、武穴磷肥廠、祥雲集團等),才結束了距家千里,一年回一次家的日子,算來兩地分居了12年。在這12年間,有二件事情對我們影響較深,也是對我們這剛剛駛入航道的小家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第一件事,是我的降生,曾使母親一度產生了輕生的念頭。七十年代初,正是物質匱乏的困難時期。我出生時,母親的左眼開始模糊和發痛,乳房又長毒瘡,她自已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我也沒奶水可餵了。剛出生時胖乎乎的我,很快也餓得日漸瘦弱,連哭鬧聲,也難以雄壯起來。村口前,上工的好心阿姨,有聽到我細弱的鳴咽聲,偶爾會喂上幾口奶水。

我們那剛看到一線希望的小家,一下子又蒙上了一層陰影,陷入了慌亂。幸有外婆求醫問藥,日夜前後照料,雖然折騰得苦不堪言,但是她應承的親事,還是咬緊了牙關,艱難地撐著。一輩子不管事的祖父,此時競振作了起來。他用一隻砂缽,放些米粒,加了水浸泡後,用木杵擂出米漿,日夜給我熬米糊、燙米粉。

因此,我得感謝祖父的改變和付出,他一貫遇難退縮、自保的特性,在這一次的困境中,競完全地拋棄了,終於勇敢地站了出來,為我這條小生命,撐開了一隻擋雨的傘。他匍匐著殘缺的身體,為支撐這條顛簸的小船,與母親一起,奮力前行。

母親的奶水,我終究沒能吸吮上,依靠祖父的米糊,我終於度過了生死關口。但母親的眼睛仍終年發痛,視力幾近失明,當地的醫療條件也不好,久治不愈。半年後,母親輾轉到父親工作的二汽醫治了一段時間,仍無好轉,母親很是失望。在返鄉途中,剛登上輪船,她就給襁褓中的我,塞上了一張紙條和錢幣,寫明我的情況和父親的聯繫方式,準備投江自盡,結束這痛苦的折磨。也許是天意,也許是父親覺察出了什麼,競意外地出現在母親身後,終於避免了這場悲劇。

母親在祖屋教了6年書,在村裡建成後的青蒿小學,又教了4年。她一邊堅持著眼疾的折磨,一邊吃些消炎治痛的藥物,也許是藥物吃得過多的緣故,母親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感覺那時經常的住院看病。直到1979年夏天,父親在天津聯繫好了一家專科醫院,母親終於做了切除手術,徹底免除了母親的痛苦。

第二件事,是父親的工作調動。父親在建設地震後的唐山時,收到單位通知,凡願將家人遷到唐山的人員,可以辦理遷移手續,並安排工作和商品糧戶口。當時的社會情況,對我們農村戶口來說,商品糧戶口簡直是個天大的香餑餑。父親單位的同事很多是聞訊而動,舉家遷來,渾身揚溢著幸福的光芒,言談中也充滿了亢奮的神彩。母親當時在天津做完手術,正在唐沽駐地的家屬區休養,卻看不出他們那種喜悅的神情。

那時,我已九9歲,弟弟是5歲,家屬區的小夥伴們都來自天南地北,雖然都是家鄉的口音,但阻隔不了孩子們的交流。我們很快就打成了一片,一起撿工地上的鋼筋頭等金屬品,一起拿去收購站賣錢,又一窩蜂飛去商店,換出大包的花花綠綠的糖塊,在曖曖的太陽底下,一邊吮得滋滋響,一邊嘰嘰喳喳的討論著明天去哪撿,換什麼好吃的。天天如同老家過年的光景。我感覺唐沽是個神奇的地方,有各路各色的人,操著不同的口音,每天食堂裡,有好多種口味的飯菜,飄發著誘人的香味,這裡的新學校,新房子比老家的土房、土山可漂亮多了,還有書裡描繪的神祕大海,嘴裡甜入心肺的塊糖。我真希望能留在這裡,過城裡孩子們的生活。


我的父親母親 ——武穴餘川青蒿往事之七


但最終,母親放不下外婆,父親放不下祖父,沒有如我所願。我們還是回到了家鄉,父親幾經周折,也將工作遷回了當地。我們家的三代人,終於守候在了一起,父母也為兩位老人盡到了子女的責任。當時,我心裡雖有些小遺憾,但現在想來,父母親是對的。

母親一向很平聲靜氣,我們沒有見她與人爭吵過,對祖父也是盡心盡責,從未有過嘮叨和嫌棄的意思。我的祖父在另一篇隨筆中有記述:祖父的腐腿,每天要更換二三次裹腳的紗布,灰白的紗布長長的,天天纏掛大門外的竹蒿上,隨風盪漾,成了我們家的一道風景。

去過我們家的人,都能感受到母親的熱情和賢慧。家裡雖不是很富裕,但一直都很整齊利落,地面也保持得很乾淨。我們兄妹三人,從小也養成了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找帚掃地的習慣。學校早讀回來,也是先掃完地再吃早飯。從外回家或上學出門,總要先喊聲長輩,打個招呼什麼的。殘疾的祖父跟我們一起生活,母親做飯時,他負責灶前燒火,日子也漸漸平穩紅火起來。經常聽到祖父哼不知名的調調,雖然,至今仍不懂,但能聽出他老人家那愉悅的心情。

祖父吃齋,母親偶爾做葷菜的時候,總是洗淨鍋蓋,單獨為他炒些素菜,一家三代也總是在一張桌子上吃鈑,沒有忌諱。家裡來了客人,母親總是很熱情。如叔叔、姑姑們回來了,總是將自已的主床讓給他們,並換上全套的新床單被面,連洗臉洗腳的手巾,也都換成最新或最好的。

所以,原來十里八鄉傳說的是父親蠻橫的“惡名”,後來傳揚的是母親持家待人敬老的美德。父親的脾氣也漸漸變好起來,“惡名”也漸漸地淡忘了。

如今,父親年屆75,已退休在老家。母親也正70歲,與新中國同齡。她的身體也如祖國一樣,從積貧積弱,現在變得強健多了。父親2016年,以72歲的高齡,勇敢地做了一次食管癌切除手術,如今恢復得很好,能四處走動,說話的底氣也恢復了當年的高亢,近來說頭髮也開始變密變黑了。這些,與母親無微不至地照料是分不開的。

現在我們的村子,正在建設美麗鄉村。一條大別山的紅色旅遊路,如飄帶一樣在村邊繞過,家裡的房子也翻建成帶套間的小樓房,他們再也不想出來了,喜歡住在新房裡,看著這塊苦難的,生養他的黃土地,一天天的變得美麗起來。他們也通過視頻和語音,向我們報道著每天嶄新的,甜蜜的生活。

2019.5.4 順德

消息來源:梅川通 作者:劉林君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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