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抬扛得嬌妻（現代故事）

"泥人來了！"泥人的鑼聲叮鈴哐啷一響，孩子們便瘋野似地從衚衕的各個角落裡竄出來，把泥人圍了個水洩不通。

泥人是捏泥人的，本身也姓倪，孩子們不知他的大號，乾脆就叫他泥人，久而久之大人們也習以為常跟著叫了。

見孩子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圍過來，泥人便放下擔子，支起貨攤，擺弄起手中的泥團，捏、搓、揉、掀，小竹刀揮來舞去，點、切、刻、劃，一個個鮮活的動物，人物便呼之欲出。

泥人做的泥人都是名堂，一隻狗嘴裡咬著老鼠，叫"多管閒事"；一匹馬背上馱個竹籃，叫"馬上來"；一隻兔子看著烏龜，叫"龜兔賽跑"；一條龍咬鳳凰的尾巴，叫"龍鳳呈祥"；還有雞吃蜈蚣、百馬奔騰、龍騰虎躍等等，大多來自民間傳說。

像這類小動物的造型，大多數做泥人的都得心應手，也就不足為奇了，泥人之所以會受孩子們的歡迎，是泥人還有一手逼真的戲劇人物造型。泥人最拿手的有兩樣，一個是一套十八羅漢，羅漢們坐在觀音殿前活靈活現，另外就是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栩栩如生，那白骨精揮劍自衛，卻抵不住孫悟空凌空劈下的金箍棒，人物眉目傳神，造型非常逼真。

泥人的手忙活了一陣，擔子帶孔的橫木上便擺了一溜兒泥人。

大戶人家的孩子拿銅錢買了捏在手裡，神氣活現地邊玩邊笑，羨慕得旁人家的孩子就紛紛跑回家去，把放在牆角落裡的廢鐵爛銅和一些廢紙爛布之類拿來換。家裡積攢的那些"寶貝"是大人們用來換火柴換煤餅的，孩子們偷偷拿去，免不了被發現後會遭來一頓罵，或者一頓打。

實在拿不出錢，也偷不來家裡東西的孩子，便咬著嘴脣，眼巴巴地瞅泥人擔子上的泥人，眼神定定的跟粘了膠水一樣，心裡卻癢癢得難受。

孩子們心裡越癢癢，泥人越來勁，伸長脖子挺一挺，像公雞報曉似的扯著嗓門喊："來，快來買喲，鮮豔漂亮的泥人，可好玩嘍！"

這時往往有大人來喊孩子回家吃飯。其實遠不到吃飯時間，大人們這樣做，是不願自己的孩子那副寒酸相，在別人家孩子面前丟眼顯醜。

盧家衚衕小強兒的娘就經常這樣喊他。小強兒家裡窮，沒有閒錢買泥人。小強兒看著別人家的孩子玩泥人，兩眼瞪得老大，羨慕得不得了。娘來喊，小強兒偏不走，娘抓他，他就兜著圈子跑。小強兒的娘急了，抓住就給他一個大嘴巴，小強兒哇哇地哭，就是不肯離開。

泥人更來勁了，伸長脖子又來了個公雞報曉："來，快來買喲，鮮豔漂亮的泥人，可好玩嘍！"

有大人看不下去，掏錢要給小強兒買，可小強兒的娘性情倔強，硬是不讓。小強兒是小孩子，哪懂孃的心，見到手的泥人被娘回絕，氣得在地上打滾，又哭又叫，鬧得更凶了。小強兒的娘紅著臉，急得又是踢又是擰又是罵，可對小強兒毫無辦法。

"來，快來買喲，鮮豔漂亮的泥人，可好玩嘍！"泥人越發來勁，喊聲一聲高過一聲。

有人勸泥人："好了，你就別再抬扛了，沒看見小強兒遭罪嗎？"

泥人樂不可支，再喊一聲："來，快來買喲，鮮豔漂亮的泥人，可好玩嘍！"

大人們見泥人不識相，好言相勸卻勸不住，便罵泥人："你這泥人又不值幾個錢，有啥稀奇？大方一點給小強兒一個算了，你光棍一個攢錢何用？"

泥人不是本地人，來小城也只不過才兩年工夫，沒媳婦。可他專做小孩生意，憑手藝確實賺了幾個錢，有人給他說媒，他一口回絕。平時泥人還很摳，不捨得花一分錢，天天啃燒餅，渴了捧口涼水喝也不願掏錢買茶。

本地人用土話罵他，老鱉一個，不捨得吃，不捨得穿，還不捨得娶媳婦，見了小孩遭罪還抬扛，還算是人嗎？攢那麼多錢幹嘛？買棺材啊！

泥人不還嘴不頂撞，只是嘿嘿地笑："你們知道個啥？我攢錢有用，用處大著哩。"

大著你個球！這會兒小強兒娘在心裡暗暗絞起勁來了，她倒要看看，你一個光棍泥人，攢著錢倒底有啥用。

那天泥人收攤回家，小強兒娘才知道原來泥人還有一個瞎眼娘。泥人把賺來的錢給娘，娘不要，泥人硬是塞到她手上。娘生氣了："你養我這個沒用的瞎老婆子已經不容易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娶媳婦了。"泥人說，娶了媳婦會忘掉孃的，他可不想做一個被萬人唾棄的不孝子！

老孃感動得抹眼淚，小強兒娘也淚花閃閃：她從門縫裡望過去，這泥人孃的嗓音太熟悉了，容貌也太熟悉了，尤其是嘴邊的那顆黑痣。就認準這泥人的娘就是她的娘。

"娘！"小強兒娘一頭闖進門就跪了下去。泥人娘一驚，雖然是瞎子，但她眼瞎心不瞎，聽來人喊她娘，便伸手摸著小強兒孃的臉說："你......你是秀珍吧？"

"是我啊，娘，我是秀珍啊！"小強兒的娘一把抱住了泥人娘。在旁的泥人犯迷惑了，心說這娘是我的娘，怎麼小強兒的娘會喊她娘呢？

原來，這秀珍才是她老人家的親生閨女，五年前，老家打仗，老人家帶著一家兒女逃難，在一個叫小王莊的村口，他們一家子被一隊日本騎兵給衝散了。從此失取了聯繫，老人家獨自過著流漓失所無依無靠的流浪生活。她見泥人做小生意辛苦，就幫他敲敲鑼提提凳什麼的幹些雜活，泥人父母死得早，又無兄弟姐妹，見老人家熱心又可憐，就把她接回家裡，認她做娘。從此母子倆相依為命，泥人也想賺錢娶媳婦過幸福的生活，沒想到老人家因思念親人，整天抹眼淚，竟然把眼睛哭瞎了。由此泥人也就斷了娶親的念頭。幾年前，他帶老人家回過老家，但老家變成了一堆廢墟，他們這才來到了這個小城。

幸虧有泥人的悉心照顧，老人家才得以與親人相聚。小強兒的娘感動了，她對泥人說："既然你把我娘認作是你的娘，那麼你就是我孃的半個兒子了！"

"兒子就是兒子，幹嘛要說是半個兒子呢？"泥人又犯迷糊了。小強兒的娘一戳他腦門："你這個傻瓜，半個兒子。都不懂，告訴你，半個兒子就是女婿呀！"

"女婿？我媳婦都沒有，怎麼做女婿？"

老人家聽出了女兒話裡的意思，對泥人說："難道你看不上我家秀珍？"

"秀珍？"泥人看著小強兒的娘："你......你家小強都這麼大了，你還要跟我......"

小強兒的娘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告訴泥人，小強兒是她大哥的兒子。大哥大嫂在逃難中死了，她才把小強兒帶在身邊，認作兒子。

泥人一聽樂了。老人家為他們主婚。不久，泥人與秀珍成了婚。小強兒高興極了，他對衚衕裡的小夥伴說，你們知道泥人是誰嗎？泥人是我爸了，今後你們要玩泥人，我叫爸送你們幾個玩玩。

解放後，泥人進了無錫泥塑廠，做了上手師傅，經他手做出來的泥人--"無錫大阿福"，深受人們喜愛，產品遠銷世界各國，留傳至今。